魏明伦/文
年近耄耋，体衰笔懒，多次婉言推辞替人作序，这回却因“伯乐”之托而破例了。武先陶兄，与我高山流水，灵犀相通。倾盖之交，文字之谊。相互切磋诗词楹联技法，良朋有识，吾道不孤。他出版楹联，谦称“小集”，我乐得凑兴，配个“小序”。戏言：两“小”无猜，二老有缘。
古今对联，杰作佳句，不胜枚举。可谓是中华微型文学特有的短小、精致，而又严谨的文体。篇幅力求简短，内涵力求丰富，音义力求和谐，既须惜墨如金，还要守规如铁。概言规则有二：一曰对仗，二曰平仄。
未画方圆，先行规矩。跳芭蕾必须翘起脚尖，踢足球禁止动用手臂，打篮球用手拍球投球，但不准用手抱球走路……写作对联，大抵舞文弄墨，但此“舞”妙谛，非广场舞可媲，与格律诗相类，属“戴着镣铐跳舞”。对联高手，长于奇特的“手舞足蹈”，能把沉重的铁镣化作轻盈的红绸舞！如果有违对仗，不通平仄，失对失联，显然不成其为对联。“对不起！”“没关系！”这两句生活里使用频率极高的客套话，也许就来源于对联规则。
秉承扬弃，决于致用。古风、歌行、乐府、长诗，是古典诗中的自由体，不拘平仄；律诗八句，绝句四句，是古典诗中的格律体，严究平仄。对联两行，附律绝之骥尾，亦属商籁文体。此规则严苛陈旧，宜当摈弃，余则不以为然。一些敢破传统志士，却遵守律诗、绝句、对联的规则。对仗平仄助其形式齐整、声调铿锵，迄今有益于楹联审美。踩钢丝身轻若燕，平衡木健步如飞。对仗构成佳句，平仄推进华章。此道不谬，秉承有理。
巧生于拙，贵乎入道。我曾和作者笑谈，唱京剧有一条铁律，必须学会念韵白，即古代中州音和近代湖广腔融合而成的京剧韵白。样板戏打破铁律，革了传统戏韵白的命，那十年，唱京戏全说普通话。如今，普遍生活中流行普通话，然而在特殊的艺术门类中行不通。现在的京剧舞台，将来的京剧舞台，说韵白仍然是基本功。唱京剧不学韵白不行；不想学，学不会韵白就别唱京剧，去唱流行歌吧！同理，写律诗、写对联，不学对仗平仄不行；不想学，学不会就别玩此道，去写自由自在的新诗吧！
为人守则，行事循规。作者《楹联小集》，分列《节庆清心》《书赠友朋》《贺致斯文》《瞻敬前贤》《闲吟风物》《浅悟人生》六辑。我先睹为快，每辑每副核对平仄，字斟句酌。深感其生活中的注重严谨，淋漓显现在写联时的不懈追求。正如作者自白：
情投风雅韵；
笔应仄平声。
我有文字洁癖，兼有诗韵洁癖，挑剔平仄，近乎苛刻，观此两百余副短联，却鲜少瑕疵。或许愚下偏见，有待高明佐证。就遵循楹联的规则的严谨程度而言，其作品无疑能入方家法眼。当今满目春联，当户门联，八方婚联，四处景联，然而上下“对不起”、相互“没关系”者，亦非少数。甚至竖幅书写之上联贴到左边，下联贴到右边，连起码的常识都乱套了。作者孜孜以求，秉承对联规则，两百余对仗靠谱、平仄合格的楹联结集付梓，荒漠芳草，难能可贵。
讲究艺术形式，不等于形式主义。内容选择形式，形式服务内容。竭力以恰切的外在形式，表现丰厚的内在价值，写联如此，做事亦然。对内容和形式之辩证关系，作者自有真知灼见，并蕴含在《楹联小集》，不再冗言。小序铺垫，且引作者一联压轴：
骚客吟诗，岂唯平水韵；
苍生创业，同伴大风歌！
庚子端午前夕苦吟成序
注：魏明伦，1941年生于四川内江，当代著名戏剧家、辞赋家。国家一级编剧。曾任中国剧协副主席、四川省作协副主席、全国政协委员。
本文刊于7月24日四川日报第12版、文化副刊《天府周末》的文艺评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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