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对一个字的修改

文/慕津锋

2020年7月5日,我从成都朋友那里得知马老已正式宣布“封笔”。对于刚刚推出《夜谭续记》的百岁老人而言,这个决定确实让我有些吃惊。马老的身体一直不错,他的文学创作也一直保持高产状态。我知道最近几年,马老就先后创作完成三部著作。

还好,这次封笔只是这位老人不再进行文学创作,我相信,马老的书法作品还会继续不断地奉献给观众。

我和马老相识近20年,我非常喜欢马老的书法。他的书法大气磅礴,刚劲有力,笔墨在行走间有金石声、松柏意,古朴之中间或跳脱。马老五岁开始书法启蒙,他主习汉碑、隶书,到现在已整整百年。这在中国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应该也是绝无仅有的“壮举”。马老的隶书历经百年,老辣苍劲、独具魅力,而且还常有独具匠心的变体。让人看后,不禁为他深厚的书法造诣深深折服。

马老曾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举办过三次书法展(第一次是2005年马老90岁时举办的,第二次是2014年马老百岁时举办的。第三次是2018年10月。),我有幸三次全部参加筹备工作。在马老展览的四百多张书法作品中,有一幅让我记忆深刻。因为这幅作品的参展,让我真切感受到这位已是104岁高龄的老人对党的情怀。

2018年马识途书法展最早是由中国作协领导在当年8月初提议,马老经过慎重考虑后,欣然表示同意愿亲赴北京举办此次个览。8月中旬,马老与我联系,希望我20号左右能到成都帮他一起挑选书法。我想马老可能是考虑到我与他相识17年,早已是忘年之交。而且,我曾全程参与前两次的书法展。8月21日夜,我飞赴成都。8月22日一早,我便赶往马老位于成都西郊的家中。看到我来,马老非常高兴,他让我到他书房陪他一起挑选即将赴京参展的书法作品。

马老拉着我的手在他的书桌旁坐下后,我俯在他耳边向他详细汇报了这次展览的前期准备。马老听后,很是满意。他跟我说,虽然前几天自己已经挑选出参展书法,但还是希望听听我的意见,这样他心里比较踏实。我笑着对马老说:“谢谢您的信任!”

马老转身从书桌旁拿出三个早已准备好的大盒子。在我们挑选时,马老一幅一幅给我讲述他为什么要选用这些书法,有的他还详细向我讲述了书法背后的故事。

当挑到《勿忘初心 牢记使命》这幅书法时,马老表情变得非常严肃,他郑重地跟我说:“小慕,这幅书法是我非常看重的。虽然它不是诗词,但这是我们党总书记讲的很重要的一句话。作为一名老党员,当我第一次看到习总书记这句话时,我很有感触。我是一名有80年党龄的老党员。1938年,我在武汉经钱瑛介绍入党。此后风风雨雨几十年,我从未忘记自己入党时的誓词和初衷。习总书记是我非常敬佩的领导人。十八大之后,他带领我们党做了很多事情,很得民心、党心,我们党赢得了全国人民的信任,这很了不起!”说到这,马老竖起了大拇指。

随后,他接着说:“他的这句话说得好啊!我们党当年为什么要创立?为什么我们能从一个小党走到最后的执政党?为什么我们能从最初的十几个党员发展到现在拥有8000多万党员?为什么我们的国家能取得现在的成绩?为什么我们党在十八大之后敢于反腐并赢得民心?我想总书记的这句话说明了一切。

虽然这次是我个人的书法展,但我想我首先是个中国共产党党员,我必须要旗帜鲜明地表明我的这个态度。”

听到马老这么讲,我当时内心很受震动。我真没想到这位已经104岁的老人,对于书法展,首先想到的不是展示自己的诗作,也不是展示那些经典的诗词,而是我们党的总书记的讲话。对于这次展览,老人竟是如此地看重自己的党员身份与党员责任。

从成都取回书法后,我便投入到紧张地备展中。经过中国作协领导研究决定,马老这次书法展定于2010年10月10日上午10点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举行。当我将开幕式时间告知马老后,马老对于这个日子表示没有问题,他会提前几天到北京。

10月3日晚11点左右,马老在家人的陪伴下坐着高铁从成都来到北京。当天后半夜,马老才抵达大女儿吴翠兰老师家。我本想第二天去拜访马老,告诉他书法展的各项进展。但想到老人坐了一天火车,我实在不忍心去打扰他。我想还是让老人好好休息一天。

10月5日下午,我在展厅加完班后,跟吴翠兰老师联系了一下,提出想去看望一下马老。吴老师在电话中告诉我,马老正好有事要跟我说,现已在家中等着。我说我这就过去。挂上电话后,我立刻驱车前往。

当吴老师带我走进马老休息的卧室时,老人正在认真地低头看书。马老的生活很规律,他每天都要写字、看书、创作。马老总是说“人活着,总是要做点什么,不能虚度时光。”想到自己平时一想到看书,就给自己找各种理由,看看这位老人,想想自己的懒惰,真是汗颜。

吴老师走到马老身边,俯下身在他耳边大声地说道:“爸,小慕来看你来了。”

马老抬起头,看到我来,他高兴地招着手,“小慕,我们又见面了。来来,坐下。这次活动又让中国作协、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同志们辛苦了。”

我赶忙走上前,握着马老的手,坐在他的床边。马老这两年听力一直不是太好,我紧靠着马老,俯在耳边向他详细地汇报了整个活动的目前进展情况。当谈到书法都已装裱完毕,今天下午开始布展时,马老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他抬起头,跟站在旁边的建生老师(马老的大儿子)说:“上次小慕从成都走后,我又挑了了一幅书法让你们寄给他。寄了吗?”建生老师说自己不太清楚这件事。马老听后,很是有些生气。我想这幅书法可能对马老很重要,便好奇地问道:“马老,您还有一幅什么书法要参加这次展览吗?”

“小慕,我现在岁数大了,有时候看东西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上次我交给你的那幅总书记的讲话,我写得不是很准确。总书记说的是‘不忘初心 牢记使命’,我给你的的是《勿忘初心 牢记使命》。作为一名老党员,党的领导人的讲话写得不准确,这怎么可以?你走后,我发现了这个问题。我赶紧找自己写得正确的书法作品。这个错误对我而言,必须马上改正。他们在成都没寄给你,应该是放在箱子里带到北京来了。”说到这,马老一再催促孩子们赶紧去把这幅书法找来。

没过一会儿,建生老师从马老的行李中找到了这幅书法。马老接过后,打开认真地看了看,确定无误。马老终于松了一口气,笑着把这幅书法交给了我:“没错,就是这幅。小慕,还麻烦你今天带去,务必将那幅撤下来。”

看到马老如此重视这幅书法,我小心翼翼地将它叠好后放进了大信封,装在随身背着的书包中。但现在有个问题可能会比较棘手,我想了一想,还是决定要跟马老说一下:“马老,您放心!这幅书法参展肯定没任何问题。只是装裱可能有点来不及了,因为离开展的时间已经太近了。手裱是需要时间的,我怕赶不上。”

马老听我讲完这个问题,想了一下,说道:“小慕,不装裱也没关系,那就麻烦你们展览同志找个镜框装上。我对装不装裱没什么要求。”

听马老这么一说,我心踏实了些:“马老,谢谢您的理解!我回去就立刻跟馆领导汇报这件事情。”随后,我又问了一下马老对于这次布展,他还有什么想法吗。

马老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着说:“我没什么要求,你们是专业人士,我是个门外汉。我只想提一个小小建议:我希望在布展时,能把我写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诗话放在最前面,尤其是这幅《不忘初心 牢记使命》要放在醒目的地方。这是我这位老党员对党的一种态度,一种责任。我希望观众来看书法展的时候,首先知道我马识途是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其次才是一名业余的作家,和一个不成器的书法爱好者。

通过展览,我想用我的书法作品大声地、清晰地、明确地告诉观众:我的人生追求与信仰是什么?对于这种追求与信仰,我自入党以来从未改变过。这就算是我对展览的小建议吧。希望你能跟文学馆领导讲一下。其他的书法作品如何布置,你们安排。我没任何要求。”

回馆后,我立刻把马老的想法跟领导进行了汇报。听到马老的这个“要求”,文学馆领导很是感动。最后,经馆领导在展览现场研究决定:将《不忘初心 牢记使命》放在展厅主题墙的正中央,将马老今年7月创作的《寄调满江红·中国共产党建党九十七周年纪念》(建设艰辛,图赶超、几经周折。赖邓公,南行讲话,英明决策。思想放开勿守旧,倾心改革休停歇。莫迟延,错过好时机,空悲嗟。选英才,追先烈。正航向,建强国。勿小富即安,渡年月。不改初心须刚毅,使命承担更坚决。待初圆两梦,看谁是,真豪杰。)放在展览的最前面。

马老这小小的改字举动一直让我记忆犹新。这位习字百年,入党82年,已105岁高龄的老人,其实完全可以弃笔休养,但他却还在奋笔书写。这是为什么?我想这正是他作为一名老共产党员对祖国、对人民、对党的一份深深的爱与责任,对自己所从事的中国文学事业的一腔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