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于四川日报6月5日第11版、文艺副刊《原上草》。

文/萧习华

缘于乡愁和故土,我一头扎进芙蓉山脉中,去穿越桑海,这是众多桑园和养蚕厂烘托出的绿色世界。

车子在奔驰,道路九曲回环,山上植被丰茂,珙州地形似一枚巨型桑叶,车子像一头蚕在这枚桑叶上爬行……

水泥路、沥青路上,不再有铃铛作响的骡马,这曾是茶马古道。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开发西南夷地区,修建了由僰道(今宜宾三江口)通往云南曲靖的五尺道,为古代南方丝绸之路发端。现在珙县王家镇还有几公里保存完好的五尺道。

童年时,我随母亲在家乡三台县养过蚕,虽十七岁时就离开了,但桑园、蚕房、茧笼,还深深烙印在心里。

如今,珙县二十万亩桑园遍布在大山中的河谷和坡地上。

春天气温还未升上来,时至4月20日左右,桑条长出十片叶子的时候,就定下催青出库(蚕卵孵化)的时间。

养蚕,从4月开始至9月结束,进行滚动喂养,一共十批次。春季蚕种出库后,要低温保护,为避开白日高温,改为夜间运种。可以想象,在黑夜里,在山路上,车灯的光柱照亮夜空,一帮人悄无声息地从事着某种崇高使命。

在珙泉镇中兴村和孝儿镇宝山村,我们钻田坎、进桑园、入蚕房。

进入桑园,这是桑的海洋。桑枝已长到一米左右高了,桑叶的叶片有两只手掌那么大,鲜嫩欲滴,众桑把我们淹没。桑园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甜味,沁人心脾。看见路边几株老桑树已沦为另类,其桑叶不再用于喂蚕,树上稀疏的桑葚也无人顾及,只留给鸟儿食用。烈日下,在路旁的一株桑树上,偶然发现一个比家蚕茧略小的一只茧,这是山蚕结的茧,山蚕抗病毒强,生命力更旺盛,在野地里自然生长,有着物种自己的独立性。

桑树在头年冬天要减去枝条,称为“重修”。只留下根部老桩子,来年春天长出新枝,至两三米高。桑树一身是宝。桑叶为养蚕的饲料,嫩芽可制作桑叶茶,老桑叶也可泡水喝,具有抗菌、降血糖功效;枝条可作柴火,也可作种磨菇用;树皮可以作为药材和造纸;桑树木材坚硬,可制家具、农具、乐器、雕刻等。桑树适应性强,树冠宽阔,树叶茂密,能抗烟尘及有毒气体,为良好的绿化及经济树种。

一盒蚕种的蚕,从幼蚕到出茧时止,要吃掉数百斤桑叶。一头蚕活一生,最后做成一枚卵形的茧,可吐出大约一千五百米长的丝。当蚕摇头晃脑吐丝时,就像古时书生吟诗,口吐雄文,无不是诗意和远方。

现在养蚕进入工厂化时代,颠覆了我的认知。规模养殖,集中建厂。厂房是钢架房,四周透气,标准化布置,半机械化操作。一排排货架,一架分几层,一层分又为几格段,一格段为一圃,相当于过去的簸箕,纵横排列有序。过去剔蚕子(剔除蚕吃剩的桑渣和蚕的粪便)是个频繁的劳动,几乎每隔一天要剔一次,换一次簸箕。现在剔蚕子只需两次,三眠时一次,四眠后一次,大大节约了人工。过去人们说,“勤喂猪懒养蚕,二十八天见现钱。”现在一天只给蚕喂三次桑叶,与人早中晚吃三顿饭的时间相当,晚上是不喂桑叶的。幼蚕出共育室,从饲养到卖茧,大约二十二天。

蚕要经过四次眠,过程似乎漫长。四眠五龄,眠一次相当于长一岁。眠就是睡觉,一眠三天半,二眠三眠各一天多,四眠称为大眠,时间两天。四次眠是四次蜕皮,蚕才能长大成熟,然后吐丝结茧,然后成蛹,然后成蛾,生命轮回,循环往复……蚕短暂的一生,历经苦难,读透生死,最后达到生命辉煌的顶点……

养蚕最后一道工序是摘茧,农民们说摘果子。枣子般大小的茧,被人从蚕簇上采摘下来,如采果子一般,银白色的茧抓在手中,放进筐中,这是一种捡拾幸福的过程。

蚕丝是蛋白质合成纤维,手触摸时,有抚摸幼儿皮肤一样的感觉,丝绸保温保暖,又治皮肤病。蚕一生,走了一条光明大道。

四川是蚕茧大省,四川简称“蜀”,与蚕有关。许慎《说文解字》:“蜀,葵中蚕。”葵即桑。嫘祖是人类始祖黄帝元妃(四川盐亭人),黄帝教民农耕,嫘祖传授养蚕缫丝技术,男耕女织遂以分工,使祖先提前结束了衣不蔽体的历史,也为以后中国成为世界的丝绸大国奠定了基础。

纵目远望,飞越大山,透过历史烟尘,从农耕中走出来的蚕桑产业,是一种可再生的绿色产业,带着中华古老智慧和泥土芳香为世界增添了绚丽。

春蚕无泪,大地葳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