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笙“藏宝”寨  廖天元 摄

文/何永康

回溯历史,会看到中华民族骨子里的仁爱与大爱。即便是孔武有力者,也并不热衷于武力崇拜;即使是拥有强大军队,也仅仅是为了“止戈为武”。当然,进攻性远逊于防御性的民族性格的形成,也还有长时期处于农耕社会的原因。农耕则必须有土地,“守土有责”是古今一以贯之的行为准则。泱泱华夏地大物博,故中国历史上很多朝代并不十分注重拓土开疆,而把固土自守、以德怀远作为战略防御主体思想。比如朱元璋就施行了“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基本国策。高筑墙,就是御敌于国门之外,边境有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长城,都市有高大坚固的城墙和护城河,而在农村,则有不同建造方式和建造规制的寨墙,目的都是为了抵御。如此看来,南宋那位主政四川的朝廷重臣余玠,在淳祐9年昭告巴蜀百姓修筑寨子抵抗入侵的蒙古军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我对古寨文化一直兴趣浓厚,最初是因为从小就崇拜梁山水寨、瓦岗寨的英雄好汉,后来则出于对古建筑的喜爱。当南充市嘉陵区的朋友建议我去该区大通镇的天笙古寨看看时,我便欣然驱车前往。

四川寨子很多都与抗蒙有关,天笙寨也不例外。嘉陵区地处嘉陵江西岸,江东的高坪区,有一座青居古镇,当年,曾是蒙军总指挥部所在地,而镇外著名的淳祐故城遗址,则是蜀地著名的抗蒙军事要冲,乃“防蒙八柱”之一。一江之隔的天笙寨,虽没有淳祐故城那么大的名气,但也定然是总体布局之中的壁垒之一,是余玠军事地图上一个醒目的圆点,与左右方圆大大小小的寨子,或势成犄角,或遥相呼应,自有其战略防御地位。如此一想,天笙寨的沧桑与浑厚,已先入为主地让我肃然起来。

山区的寨子,一般都建于一山之顶,那山一定是数十里内最高的山峰,为了瞭望的阔远。山势当然得巍峨险峻,有险可据。譬如天笙寨悬崖耸峙,易守难攻的地形。远远望去,一山如卧龙,龙脊托起一座奇峰,独秀于群山之中,有睥睨四方、雄踞天下的不凡气势。

寨门还在,一前一后,以巨石开凿垒砌而成,还有几段残存的寨墙,默默地护卫着寨子。断壁颓垣,苍烟落照,给后来人讲述着曾经的恢弘气派和鼎盛香火。

细看天笙寨的地理位置与建筑特点,推测它最早应是一座庙宇,管辖它的村名叫做弥陀村,有力地印证了这一点。到了后来为抵御外侮,才以庙为中心修建起寨子,凸显出据险扼守的关隘功能和集聚粮草的备战功能。再后来外敌驱除天下平宁,寨子的防御功能逐渐弱化,又回归到宗教的本源。在漫长岁月里,天笙寨经过了由庙到寨、由寨到庙的轮回。现存的建筑并不是最早的建筑,现在的基本框架,是清代咸丰年间的建筑遗存,经历160多年雨雪风霜,仍巍然不倒神韵犹存,殊为不易。

一进寨门,便有香火味隐隐飘来,让人一下子静穆起来。而要进入寨内,得俯首弓腰拾六十级台阶而上,以表示对佛法的虔敬。石阶上布满青苔,既说明人迹不多,天笙寨还“躲在深闺人不识”,也说明此处雨水充沛,气候温润,有丰茂的天然植被。寨子四周的草丛葱翠欲滴,有野花点缀其间,笑意盈盈。高大的古木相拥成林,浅绿深黛,隐天蔽日。走入其间,就走入了自然界的幽微深处。

圆形木轩窗  廖天元 摄

寨子的主体是保存较为完好的三重殿式建筑,有川东北民居特征,清一色的木质构建和穿斗式框架,原汁原味地保留着古色古香的风格和历史印记。攀爬着楼梯上到第二层、第三层,人的感觉也随着升高而愈发美妙。寨子建造在山顶,周遭再无任何物体遮挡视线,四面便都开有窗户,有清风不时贯入,日光也从不同角度照射,很是通透与敞亮。窗,或方或圆,寓天圆地方之意,当年或用来观察敌情,现在则供人们凭窗望远。窗是最好的取景框,不同方位、不同光线甚至不同心境都会有不同的景致发现。薄雾中,山势逶迤连绵,层次分明,由近而远,由深至淡,如条条巨龙翻腾,又如大海波涛奔涌,铺展丘陵地带的隽永与广袤,不由得又想起古人“四面青山来眼底,万家忧乐上心头”的名联来。

是啊,不管山也罢水也罢,遑论寨也罢庙也罢,都不仅仅只是客观存在,而与百姓忧乐息息相关。为寨,保一方安宁;为庙,佑众生安康。如今作为当地重要的文旅开发项目,更是为了造福于百姓,天笙寨历史存在和现实变迁的意义或在于此。

身处天笙寨最高处,眼界乃至于境界都会不由自主地随海拔提升,在极目蜀天舒的惬意时,人们会把窥探到的深度融合的历史人文带入今天的生活。在纵深与横远的交织之中,在嬗变的时光之中,有助于厘清地方风物的脉络,明了历史的来路和现实的去路,还有发展的出路与进步的思路。一座寨子或者说一座庙宇,能给人这样一些有益的联想和启迪,便有它立世、存世的价值了。

于我而言,在天笙寨一次短暂盘桓的意义,也远远超出了惯常的登临、拜谒或寻芳探幽的远足。“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我不禁也状如古人,陶陶然且飘飘然了……

本文刊于5月22日四川日报第19版、文艺副刊《原上草》版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