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学芸

从集市上买了一捆小干葱,遵卖葱的老乡嘱咐,栽在了植物箱里。想吃的时候就去割一棵,余下的便任其生长。用老乡的话说这样就“总有新葱吃”。老乡的话没错,这才十几二十几天,它们齐刷刷地都抽长了叶子,一派繁荣景象。因为要整整一周不在家,每每看见它们心里就很不舍。虽然它们不像花儿那般娇贵,旱了不行、涝了不行,总是以死相逼。可它会老,长雹子(开花)。葱老起来也很可怕,娇嫩的身子会变成木柴,连葱花都当不得。

想起葱这种植物,我总是很感慨。因为打小就爱吃。不单我爱吃,乡邻、同事、朋友爱吃生葱的大有人在。尤其小时候,家家缺盐少醋,葱要当得半年菜。犹记得邻家大妈用薄饼卷葱的样子,饼被撑成了大直筒,一掐子葱被裹在里边,有深褐色的酱汁从一旁滴出。大妈吭哧一口,嘴里哗啦有声,像嚼草一样。有时想起,居然口生津液。为什么要用薄饼?可不像卷烤鸭用薄饼是一种讲究,而是因为没油。有人告诉我,他家困难的时候用猪皮蹭锅。我说恭喜您,您那过的是好日子。知道乡下人怎么蹭锅么?用蓖麻籽,一掰两瓣,把锅蹭出亮儿来,那也算是有油吃了。这是我同事说的。现在想,这还蛮有创意,又绿色又清洁又健康又环保。但有一样,迫不得已的时候除外。我没吃过蓖麻油,但我吃过棉花籽油。外出看戏回来,锅里热着贴饼子熬白菜,那锅里汪着黄灿灿的一层油,煞是好看,吃到嘴里却难以下咽,一股炝鼻子煤油味。我只吃过那一次。后来有人说棉籽油好吃,我就纳闷了,难道我当时吃的是别的油?跟葱能配一起吃的还有玉米饼子和白薯,那简直是农家餐桌上的三件套,都是活命粮。

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葱,乡下人该怎么过日子。那漫长的几十年,从没听说谁把葱吃腻过。

本文刊于5月22日四川日报第19版、文艺副刊《原上草》版面。

再说玉米,就更感慨了。哥哥姐姐们说年轻的时候总有使不完的劲儿,便总结为与玉米面有关。那东西一天三顿吃,早餐吃稀,中午和晚上吃干。分糙面和细面。细面可以打糊饼、贴饼子。糙面只能熬粥。有一年在网上跟人矫情,说贴饼子能没有手指印么?没有手指印是最高境界。玉米这个物种,人吃得,动物也吃得。现在大部分玉米都做饲料用,鸡、鸭、猪、狗、牛、驴、马,哪个不吃?这是它的优长。你很难想象小麦、水稻这样的细粮做饲料,不舍得是一方面,牲口根本不可能喜欢。我有一个发现,再稀的玉米面,你只要搁上一刻钟,表面就看不出水分。时间再长些,便成了硬邦邦的模样,捏在手里,就像沙子,好像根本没加水一样。白面肯定不是这样,大米是这样么?时间稍长些就粉了。而白面放的时间越长越稀软。所以,我总觉得玉米身上有上天赋予的一股神力,这种力量似乎就是专门为人而注入的,艰难困苦缺吃少喝的日子,不至让人少了精神,而使世界荒芜。

玉米也有好吃的时候。现在的黏玉米、紫玉米、水果玉米都谈不上好吃。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们去九山顶的常州村采风,那里还有象牙白的玉米,个个一尺长,又香又糯。这是最早期的品种,可惜不高产,后来被优种代替了,玉米成了黄色。很多年,没人在乎东西好不好吃,而在乎能否小垄密植,高不高产。我记得有段时间,玉米黏得粘牙,做成饼子就像永远烧不熟一样。那也没人说什么,那时种地也不是个人的事,不能想种什么种什么。队里分什么吃什么,也知道不好吃,但因为没有别的选择,所以也就没得企盼。

院子里的几个小菜畦,种了娃娃菜,头年长势很好,还跟左邻右舍炫耀,结果引得人家也跟种。其实自打第一年,我就发现娃娃菜不好吃。对娃娃菜有好感,纯粹是让饭店带的。上汤娃娃菜,干锅娃娃菜,其实在饭店里,也难说有多好吃。可因为它皮相好,一副鹅黄的俏娇模样,便觉得它比白菜高大上。请客你若端盆炖白菜上桌,多半会让人觉得不够档次。但是今年,我就又有发现了。冰箱里有几棵白菜,有几棵娃娃菜,炖了炒了做馅,我总朝白菜下手。一棵白菜五六斤重,三天两天就掰没了。对,我从外面一层一层劈着吃。一说白菜帮子就仿佛不能再轻贱了,但怎么就那么让人稀罕呢。娃娃菜都放蔫了,也不想吃。白菜品种好,叶绿皮薄,又脆又甜,做汤菜口感尤其好。便看着几棵娃娃菜发愁,后来灵机一动,两样菜切到一起掺着吃,却总感觉它影响口感,味道不纯正。

前段还有朋友说,不吃这不吃那的总有耳闻,还真没听说有不吃大白菜的。

大葱、玉米、白菜这三样放到一起,便想起三个字:天养人。感悟是,老百姓吃的也许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