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于四川日报4月3日第11版、文艺副刊《原上草》版面。

符纯荣/文

不知不觉,母亲去世已十三年。在一个名叫罐子坪的村庄,母亲借一处山丘安躺下来,睡得那么安稳和塌实。在这里,母亲流淌的汗水还是热的,一厢厢茂盛的玉米、红苕或麦子、洋芋,在母亲营养丰富的汗水滋润下,年复一年地散发出醇香的气息。

这是母亲一生都走不出的村庄。我读初中那几年,母亲曾到父亲工作的镇上住了四年,可她一直闲不下来。每到农忙时节,母亲便回到老家,抢水、栽秧或收割。工作闲时,父亲也回家帮忙,每当回到镇上,两位老人就会变得苍老、黑瘦,令人心疼。后来,我们四兄妹相继成家,或做点小本生意,或在单位上班,父亲也到退休之年。母亲不顾子女的强烈反对,拉着父亲搬回农村老家,重新添置镰刀、锄头等农具,还将猪圈扩建、修缮一番,准备大干一场。母亲养猪可是很有一套经验的,不仅每年都会交售一批肥猪,过年前,还早早为子女每家准备了很多腊肉,并分别送到家中。

那年,我在城里买了房,招待亲朋好友喝顿喜酒。母亲帮着忙这忙那。后来,母亲把我拉到一边,将卷成捆的一叠钱放到我手中,几番推辞不过,我只好接过散发着母亲体温的那叠钱,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两千块啊!对于母亲来说,这笔钱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起早贪黑、日夜操劳一年喂养四头大肥猪的价值,意味着风吹日晒、寒来暑往几个季节,收获几千斤稻谷的价值。而这种换算,并未记入化肥、农药、种子、工钱、自然灾害等成本,而更应列入的成本,是母亲一次次在泥泞的山间跌倒,一次次舍不得打针吃药,一次次隐藏的咳嗽与病痛……

还记得,我小时得了肾炎,吃了好多药,却怎么也不见好转。后来听人说,距离我家大约四十里的王家岭山上,有一位老医生专治孩童肾炎,很有名望,母亲决定前往一试。那天,我们天不亮就动身,天黑才到达医生家里。除了中途短暂休息,母亲竟然背着浑身肿胀的我走了整整一天。瘦小的母亲,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还记得,我小时患感冒的情景。由于我害怕打针吃药,加之距街道较远,母亲便常常用一些简单适用的土方法,将我的感冒或风寒悉心治好。躺在母亲温暖的怀中,吃着烫烫的稀饭、辣辣的泡菜或腌萝卜丝,我的额头被捂出细密的冷汗,一下子清爽起来……

母亲去了。但她留下来的记忆是新鲜的,往事是幸福的。她的关爱无所不在,就像干净的空气,被我们敞开心扉呼吸。

又到一年清明。我要像往年一样,给母亲烧纸、上香,陪着她聊聊天,告诉母亲,老家的土墙还在,闪着亮光的镰刀、锄头还在;她切了一半的猪草还在,雨水滴穿的斗笠还在;她捂得暖和的木床还在,喝了一半的浓茶还在;黄昏的炊烟还在,缓缓飘散的饭香还在;她温情的呼唤还在,奔波的脚印还在;她的眼神、呼吸、心跳,都还在……

我坚信,我说的每一句话,母亲都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