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雯

摘要:熊正红新作《星星泉》(团结出版社2021年7月)是一本童诗集,是作者向自己童年的致敬,里面的诗歌都呈现出简单、纯粹、质朴的风格,纯净得就像深山里悄然降落的一场春雪。诗集里的意象都是些常见的事物,却能轻易唤起读者共鸣,直抵人心。阅读《星星泉》这部诗集,就像到一个充满童真童趣,万物有灵的乌托邦漫游,这个乌托邦不但让孩童流连忘返,还让成年人激活了自己的童年经验,找回了遗失的童心。
关键词:童诗;星星泉;童年经验
在现在这个时代,诗歌显得格外寂寞,“小说可以畅销,散文可以名世,话剧可以成为政府文化项目,批评也可以寄生于学术场,唯独诗歌,一直保持着边缘和独立的状态。没有市场,没有版税回报,也没有多少文学权力的青睐,它坚韧、纯粹的存在,如同一场发生在诗人间的秘密游戏,”①小说、剧本可以被改编成电影、影视剧,获得较大的经济效益,诗歌却很少能收到经济上的回报。因此,现在的专业作家多以小说家和剧作家为主,诗人们却往往来自于各行各业。这些在工作之余坚持写诗的诗人,常常是一些没什么功利心的理想主义者,他们人淡如菊,简单纯粹,对诗歌的热爱发自内心,江门诗人熊正红,就是其中之一。
熊正红新作《星星泉》是一本童诗集,里面的诗歌都呈现出简单、纯粹、质朴的风格,纯净得就像深山里悄然降落的一场春雪。“这样的诗歌方式显然是传统的,但它意味深长。如此朴质的话语,唤醒的是我们对普通事物的真诚感念,假如我们近乎麻木的情感世界,能由此获得一丝缝隙,让情感的光亮渗透进去,”②席勒在《素朴的诗与感伤的诗》中说:“我们的童年是在文明人类中还可遇见的唯一未受摧残的自然形态”,与烂熟的成年状态相比,童年显得朴质无华,稚拙可爱。《星星泉》里的意象都是些常见的事物,却能轻易唤起读者共鸣,直抵人心。翻开这本诗集,我好像坐上了一艘时光机,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无忧无虑的,诗意葱茏的童年时代。
喜欢的大自然的人,应该都会喜欢《星星泉》这本诗集,因为《星星泉》中的世界多与大自然有关,带有清新的山林气息,在这个世界,生机盎然,云朵会跳舞,植物会唱歌,小牛会说话。很多诗都有一个主人公——山娃娃,她生活在远离尘嚣的大山里,常常一个人,却并不寂寞,大山就是她的游乐园,大山里的树木藤蔓野花青草,小溪里的小螃蟹小青蛙小蝌蚪,林间的飞鸟,天上的月亮,都是她的朋友,她和鸟唱歌,和月亮赛跑,和小牛说话,和小蝌蚪玩耍,聆听树林为她演奏的音乐会。山里孩子没有太多的玩具,也不能像城里孩子那样经常逛公园,去博物馆,去外地旅游,可是大自然独有的宁静和丰富,却默默滋润了她的心灵,这些诗句简单质朴,却会给人带来一种原始的感动,如“大山妈妈对谁都很好/那些野板栗、野山桃、野山楂、野葡萄/它们是大山妈妈招待客人的珍果/那些楠竹、桉树、杉木、松树、灌木、桦树/它们是大山妈妈的士兵/负责保卫大山妈妈,不受烈日暴雨的伤害/那些蜘蛛、蛇、蜥蜴、猴子、麻雀、小鹿/它们都能在大山妈妈的庇护下/各自拥有自己的地盘,生活得很快乐/大山里的山娃娃呀/则是大山妈妈最宝贝的宝贝”(《大山的宝贝》),“在满天繁星的注视下/一只兔子,蹦跳着,在山泉边/啜饮了落有星星的山泉水/一只晚睡的夜鸟,紧随其后/来到山泉边,也试了试,有星星的泉水的滋味/一只小鹿,东张张,西望望/低下头,望着泉水里的星星/轻轻舔了舔/赶夜路的行人,也在林木的注视下/捧起了一捧装有星星的泉水/夜空娴静又温柔/它笑眯眯地说,喝吧喝吧,别客气/星星,我还有好多呢”(《星星泉》)“乡村的孩子都是动物,感官特别解放,乡村的孩了一抬头就是天,一低头就是地,不是水泥路,是泥土,目光一拉出去就是地平线,鼻孔里全是风,感官特别地解放”,③这种感官的高度解放得益于大自然。每个在乡村长大的孩子心里,都有一个属于大自然的永远的伊甸园,无论他们以后走得多远,见过多少繁华,经历过多少苦难,这个伊甸园永远是他们精神的栖息地和避难所。这点在熊正红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印证,作为一个在广东发达地区生活多年的职业女性,心心念念的还是自己在大山里度过的童年,《星星泉》是她向自己童年的致敬,也是向大自然的致敬。“一个人能否成为儿童读物作家,不是因为他了解儿童,而是他了解自己的童年。他的成就取决于他的记忆而非观察”。④格林也说,作家的经验在他的前二十年的生活中已经完成,他剩下的年月不过是观察而已。《星星泉》这本童诗集,正是作者复活自己童年经验的结果。
与一些空洞抒情的诗歌不同,《星星泉》里诗歌中的情感常依托于具体的物象,扎根于人们熟悉的日常生活场景和细微的感受,如春天看花,夏天下河,秋天摘野果,冬天打雪仗,在火塘边和姐姐父亲一起烤红薯,折根树枝当马骑,在水边放鸭放鹅……,这些生活场景由于太过平常,常常被阅历丰富日趋麻木的成年人忽略,可是如果以儿童的眼睛,儿童的耳朵,儿童的思维方式来感受、品味这些日常,这些日常就会给人一种新鲜的,耳目一新的感觉,童趣满满。如“我发现,当我奔跑时/月亮也跟着我跑动/当我停下看它/它也停下/静静看我/我还发现/当我在夏夜端碗喝水/我的碗里有一个月亮/喝下去,感觉沁甜沁甜的/身边庭院里的花叶上/凝结的每一颗夜露水里/也有一个小小的月亮/睡觉时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月亮笑眯眯的/月亮说,因为我乖/她就把小月亮,送给了我”(《月亮的秘密》)“山娃娃瘦小的身体/骑在一张瘦长的长木凳子上/手里还举着一根木棍/这是她的马和战刀/马很听话,任由她骑着/在庭院里欢快地驾、驾、驾/同村的小伙伴有时会加入骑马的队伍/他们一起在庭院里骑木马/驾驾驾的声音,此起彼伏/多像万马奔腾/山娃娃是从军的花木兰/一张长木凳子,圆了她的梦想”(《骑马》) 我们可以看到,在整本诗集里,熊正红都是以一种儿童思维在写作,儿童思维和原始人的思维类似,把万物都看成和自己一样有情感有思想的生命。儿童心理学家皮亚杰曾从儿童心理学的视角,分析了儿童思维的“泛灵论”的倾向。他认为“前运算时期”的儿童不能区别有生命的东西和无生命的东西,不能区分心理的和物理的东西。他们不但常常认为许多无生命的东西有生命,而且认为那些东西和人一样有感觉、有意识。“幼儿认为,凡是运动中的物体都是有生命的和有意识的,风知道它自己的吹动,太阳知道自己的运转。”“儿童可能宣称刺面的寒风是敌意的,而温暖的太阳则是慈善的。”⑤所以《星星泉》里的春笋是自己的弟弟,桃花是自己的姐姐;火精灵穿着火红的衣裳在火塘跳舞,火塘边的那只铁罐炉壶被他们的趣怪舞姿逗得叽叽咕咕地笑;天空则是厉害的魔术师,“它常常在阔大的舞台上/给我表演很多的戏剧/戏剧里,有各种云朵扮演的角色/大个子、小矮人、白熊,灰狐狸/小兔、乌龟、巨人、巫婆婆/作为魔术师,天空有时也会偷懒/它会铺上厚厚的黑灰被子睡觉/它睡觉的时候,雷和电/就会溜出来捣蛋/吓唬胆小的孩子/甚至会给天空闯下大祸来/天空睡醒后/只好派出最温柔的一缕轻风/从彩虹桥上施施来到人间/逢人就说,"对不起,对不起’”(《都市魔术师》);墟顶街的三十三级石阶梯看了太多的故事,“可惜/它们没有记录的习惯/谁叫它们没有读过书”。(《三十三级石阶梯》)儿童的眼睛,把人们习以为常的世界蒙上了浓郁的童话色彩和奇幻色彩。
思维和语言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怎样思维,便怎样说话。所以《星星泉》中的诗歌语言都简单、质朴,充满童真童趣,儿童往往以自我为中心,认为万物都有生命,哪怕一个寻常不过的事物或场景,在他们眼中都是新奇有趣的,一件小事,在成年人那里可能不值一提,在儿童心中却可能掀起一阵狂风暴雨。因此儿童往往有着旺盛的表达欲,没人的时候也常常会喃喃自语,《星星泉》中的很多诗歌都呈现出一种“呓语”的风格,如“我和我的跳芭蕾舞的小伙伴/我们都是这座城市里的新小天鹅/妈妈说,我的眼睛是星星做的/我的笑容,是太阳给的/我的声音,是月亮送的/我的舞步,则是湖面上的白天鹅们/还有爱我的老师,共同奖给我的/当我们在舞台上快乐地起舞/我们的爸爸妈妈们,在台下笑着鼓掌/连为我们伴奏的琴键都在感叹/这个世界真美好呀/有一个晚上,我梦见我真的变成了一只小天鹅/翩翩地游动在清绿的湖水中”(《新小天鹅》)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让儿童觉得新鲜有趣,也让儿童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因为有太多现象和事物是他们理解不了的,他们就像原始先民一样,心中装满了十万个为什么,“问答式”因此也成了童诗的一种常见形式。如“小草的愿望是什么?/呼朋引伴,走到远方去看世界/小河的愿望是什么?/浩浩荡荡,奔到天上去找月亮玩/小树的愿望是什么?/骑上一匹马,可以一整天在外面疯玩/小鸟的愿望是什么?/变成一个小小孩,睡在柔软温暖的床上/云朵的愿望是什么?/深潜大海,看看那里还有多少生物存在/我的愿望是什么?/爸爸妈妈停止生长,不再变老/而我则是一个博学的、有奇特聪明脑袋的小孩”(《愿望》)“我问月亮为什么在夜晚闪亮/月亮说,为了照着夜行人回家/我问鸟儿为什么喜欢歌唱/鸟儿说,为了让树林和天空不寂寞/我问风儿为什么匆匆地跑呀跑/风儿说,为了帮助树叶在天空中飞翔/我问花儿为什么开,美给谁看/花儿说, 为了让人们看到美,快乐起来”(《问与答》)这样的形式契合了儿童的心理特点和思维特点,满足了儿童的求知欲,读起来也朗朗上口,给人一种活泼的感觉。
与那些思想深刻,意象繁复,哲理意蕴浓厚的诗歌相比,《星星泉》里的诗显得格外简洁、朴素,而这也正是儿童诗的一个显著特征。“中国不缺复杂的诗,但缺简单、质朴、纤细的诗心,因为在复杂中,容易粘附上许多文化和知识的装饰,而简单、质朴和纤细里,所照见的就是诗人自己了。”⑥简单和细小,不代表没有力量,比如一朵小花,一轮明月,一只毛茸茸的小鸡,都是些寻常事物,但它们常常能给人一种莫名的感动,这就是美的力量,曹文轩认为:“美的力量常常要比政治的、伦理的力量深刻和长久。”⑦钱理群先生本是一个思想深刻的人,但说到给孩子的文字时,他却说,“人的一生犹如一年四季,儿童时代是人的春天。春天就是春天,阳光明媚,充满梦想,要好好地过。用不着在过春天的时候就让他知道寒冷的冬天。让他们过完一个完整的春季。”⑧钱理群先生懂得这个人性的、精神的底子到底怎么打。
《星星泉》里诗歌呈现出的情感是单纯美好的,没有愤怒,没有沧桑,没有丑恶,没有贪婪,没有尔虞我诈,只有纯净和温暖始终洋溢其间。因为当以儿童的清澈目光看这个世界时,必然会过滤掉丑恶和复杂,剩下一个清明温馨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万物相处和谐,人和人,人和自然的关系友好而平等,充满了理解和尊重。这个世界并非全是幸福,没有苦痛,只是这些苦痛全都被融化在浓浓的温情里,比如诗歌中常出现的这个山娃娃,很小就失去了母亲,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可以说是最大的不幸,可是作者却没有渲染悲伤,而是把埋葬母亲的山坡上的青草当成了母亲的化身:三岁的山娃娃被爸爸抱在怀里/父女俩默默看着村子里的人,把她的母亲/安葬在了村外的一个山坡上/那个山坡上种满了青青的草/从此,山娃娃喜欢躺在山坡草地上/任那些草,触碰着她的鼻子,嘴巴,耳朵/触碰着她的小手,小脚/她知道这是她的草妈妈,在抚摸她/她就躺在草地上,和草妈妈一起/看蔚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在山娃娃的心中,母亲的生命在青草上得到了永生,她化作青草,成了自己永远的朋友。
《星星泉》也有一些以城市为背景的诗歌。比起乡村,城市现代化程度高,物质丰盈,但拥挤喧嚣,生活节奏快,竞争激烈,生活在城市的人往往神经崩得较紧,容易焦虑,心思敏感细腻的诗人尤其如此。因此在很多诗歌中,城市和乡村是二元对立的,城市是嘈杂污浊的,乡村是宁静温馨的,而在《星星泉》中,我们却看不到城乡的二元对立,乡村固然美好,可城市同样有可爱的诗意的一面,如:这城市里的稻草人/站在公园的花草丛中/戴着一顶草笠的它经常被风和太阳捉弄/它看过了车子和人流的迅速移动/也看过了闪烁的车灯路灯/每天晚上都要和天上的星星/比比谁漂亮,发达的科技和便利的生活也给城市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幸福感:“高铁建到了家乡/有一匹铁做的马/它在路上/跑得飞快/听说/没有一辆小车/跑得比它快。”生活在城里的孩子,虽然不能像乡村孩子那样可以经常和大自然为伴,但他们也有他们的快乐,他们可以在宽敞的教室里跳芭蕾,可以在公园里用沙子堆小城堡,可以在明亮的客厅堆积木,看动漫,玩游戏,有首诗是这样写的:“谁说在城里长大的我的童年不好玩/谁说我的童年不好玩呢手握一柄纸剑的我/有时是奥特曼/有时是绿巨人/有时是蜘蛛侠/有时是孙悟空/有时化身为可以穿越时空的超人。” 透过诗句,我们不但能看到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世界,还能感受到作者无处不在的善意的目光。
星星泉,是一个浪漫唯美的意象,星空灿烂,泉水清澈,漫天繁星都落进了这汪清泉, 掬一捧泉水,就掬了一捧星星,这种纯净和明亮,正是童年的一大特征。阅读《星星泉》这部诗集,就像到一个充满童真童趣,万物有灵的乌托邦漫游,这个乌托邦不但让孩童流连忘返,还让成年人激活了自己的童年经验,找回了遗失的童心。童心使我们内心丰盈,对万事万物保持惊奇,对生命充满热情,这正是童诗的一个重要价值。
参考文献:
①谢有顺:《诗歌中的心事》,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页。
②谢有顺:《诗歌中的心事》,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92页。
③姜广平、毕飞宇:《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毕飞宇访谈》,《中国艺术报》,2003-12-26。
④王泉:《高扬儿童文学的民族性与儿童主体意识——<哈利·波特>的启示》,《中国现代、当代文学研究》(人大复印资料),2002年第12期。
⑤[瑞士] 皮亚杰,英海尔德,《儿童心理学》,吴福元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83页。
⑥谢有顺:《乡愁、现实和精神成人——论新世纪诗歌》,《文艺争鸣》,2008年,第6期。
⑦曹文轩:《曹文轩论儿童文学》,北京:海豚出版社,2014年,第44页。
⑧方卫平:《中国儿童文学大系 理论4》,太原:希望出版社,2009年,第420页。
作者简介:
宋雯,女,土家族,湖北恩施人,文学博士,五邑大学文学院副院长,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方面的研究。
熊正红,女,曾用笔名狂子,网名星星艾,1976年6月生,湖南汉寿人,定居广东江门市。系中国作协会员、江门江海区作协主席、江门诗社社长。广东省第十届鲁迅文学艺术奖获得者。已出版诗集《狼的歌谣》《独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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