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观新闻记者 薛维睿 雅安观察 黄刚 姜丽

10月18日,大熊猫国家公园南入口,龙苍沟郁郁葱葱,烟云弥漫山间,游客三五成群。宽阔的三色步道旁,四处可见熊猫元素,游客们时不时停下来定格一帧图像。

送走一拨游客,“乡巴佬农家乐”的老板娘沈和苹难得歇下来,到周边各户农家乐串门。作为当地第一批做民宿的人,她如今的收入已经翻了2翻。

雅安市荥经县龙苍沟镇发展村,沈和苹的农家乐生意不算最好。对面的“元素客栈”,相比起来要“高端”很多,4层高的楼房,通透明亮的房间,每天迎来送往,年收入少说也比她多一倍。

位于“大熊猫国家公园南入口”,龙苍沟片区100余家熊猫民宿已建成盈利,年接待游客40万人次,旺季日接待游客2000余人。2020年,民宿年均经营收入达32.9万余元。

眼看着周边民宿从十多家发展到百余家,游客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红火,沈和苹觉得,军功章里也有她的那一小块。

“旧三头经济”撑起“荥老大”

过去,沈和苹是村里一家煤矿上的小车司机,她的丈夫也是一名煤矿工人。后来,因为长期挖煤患了肺尘埃沉着病,丈夫转而以伐木、修路谋生。

在历史上,发展村是典型的“靠山吃山”。伐木、开矿、建水电站,是这里主要的收入来源。发展村总支副书记陶用湖,过去是当地一家煤矿的矿长,据他回忆,过去村里大大小的煤矿有10多家,全镇范围内则有约50余家。

2012年,在政府的倡导下,当地开始发展民宿。当时已经离开煤矿的沈和苹,担任发展村周坪组的组长。她主动请缨,向村里申请牵头新村建设项目。没想到,动员乡亲旧房改造做民宿,她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当时,因为村民不理解,她和村干部挨家挨户做工作,解释政府帮扶政策,每天早出晚归,常常开会讨论到夜里十一二点。修建一条通山的700米的沥青路,沈和苹守了35天,“因为要占用部分村民土地,常常是刚做好这户工作,那家又改主意不干了。”

哭了好几场,跑坏了十几双鞋,终于有了第一批民宿,“一共15家,我们搞了一场集体开业仪式,热热闹闹办起来了。”

但在当时,当地旅游还未成势,相关配套设施也没跟上,民宿经营步履维艰,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也是半信半疑地摸索。

郭红梅经营的“龙苍景园”就在其中。如今这家民宿已经扩建到22个房间,每年纯收入近30万,但回忆当时贷款做民宿时,她也只是“‘麻着胆子’试一试。”更多的人,还是认定伐木、挖煤才是“正道”。

不止是发展村。鱼泉村村民吴建刚回忆,过去,村里煤矿很多,发展最鼎盛的时期,矿工多达1万余人。他所在的磨盘溪(小地名),每天流动人口很多,车辆往来络绎不绝,比县城中心还热闹,在当地被叫做“小香港”。

过去30年,荥经县依靠富集的矿产资源、较低的电力价格和丰富的林业资源,发展石头、木头、水头“旧三头经济”,一度成为全省山区县经济发展榜首,有“荥老大”之称。

放眼可持续的新型生态社区

这样过于粗放的经济增长方式,以及严重的消耗高、效率低问题,环境污染的日益严重,对空气、河流、土地造成了较大的负面影响。

早在大熊猫国家公园体制试点工作以前,当地已经面临着相当迫切的转型问题。

随着生态保护红线的划定,荥经县大面积被纳入红线范围。这意味着,作为经济支柱产业的石头、木头、水头“旧三头经济”需要大量退出。随着46家煤矿、18座非煤矿山、20家小木材厂、22家小水电、37家小石材厂逐一关停,工业所占比重下降到31%,“荥老大”成了“雅老八”。

面对经济断崖式下跌,全县发展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不仅老百姓和相关企业产生抵触情绪,当地政府也一度难以接受。荥经县副县长石华志说,从转型的阵痛走向正轨,荥经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化解这道难题。

这种“自上而下”的方式,对红线空间格局进行顶层设计,倒逼政府将眼光放得更加长远。

领导班子成立中心组学习研究,从转变思想到投入行动,荥经做出了决策——彻底抛弃老路子,转向发展以新型建材、森林康养度假、绿色有机农业为主的“新三头经济”。

与此同时,大熊猫国家公园体制试点启动,荥经县域面积的47%以上被划入公园范围。“熊猫是世界级的大IP,‘包袱’也是可以变为机遇的。”石华志说。

在大熊猫国家公园划定片区中,荥经县龙苍沟镇位于最南端,63.5%的面积划入试点范围。这里森林资源集中连片,森林覆盖率95.1%,在建设大熊猫国家公园体制试点工作中有着突出优势条件。

荥经迅速找到了定位,依照大熊猫国家公园的管控要求,因地制宜建设“大熊猫国家公园南入口社区”。

按大熊猫国家公园一般控制区和核心控制区的划分,荥经将入口社区规划为外围协调圈、功能承载圈、核心保护圈三大圈层,探索集物种保护、科普游憩、科学研究、社区发展、生态旅游等于一体的新型生态社区。

探索生态保护和地方发展共赢

如今,走进龙苍沟镇的街心环廊,“大熊猫国家公园”几个大字格外醒目。不远处的一栋房子上,坐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大熊猫,标识着“大熊猫国家公园荥经县龙苍沟入口社区共建共管共享服务中心”,电子屏上显示着实时数据:负氧离子21700个/cm³。

这里原是陶家坝游客接待中心,2020年,荥经设立共建共管委员会办公室,由县委书记任主任,尝试构建国家公园、政府和在地居民三方力量共建共管共享。

这里地处大熊猫国家公园外围,以入口社区建设为核心,发展康养度假、农业产业、户外运动等配套产业,推动文旅融合发展。

发展村位于外围圈层核心地带。依托大熊猫国家公园的建设,当年的民宿发展困境随之迎刃而解。

“每到节假日和周末,几乎每家民宿都是爆满状态。”龙苍沟镇党委副书记韩德弘扬说。通过统一建设打造,这里已然换了新颜,熊猫IP融入村里各个角落,被称为“熊猫民宿村”。

走进“元素客栈”,前廊花园绿意盎然,几个游客坐在木椅上看书喝茶,享受静谧的度假时光。

老板高奎是大邑县人,过去来这里旅游,觉得空气特别好,“我一直有鼻炎,在这住了几天,呼吸特别畅快,想要一直住下去。”

2018年,他投资500万打造了这家客栈,如今已经是当地的网红民宿,他也实现了“氧气自由”。

从这里再走10公里,便进入大熊猫国家公园一般控制区。在这里,荥经探索发展自然教育,建起一座熊猫森林国际探索学校。以顺应自然、尊重自然、保护自然为理念,学校保留原始地形地貌,保护丰富多样的天然植被,让参与者能在此真正感受和探索这片自然森林。

最后一个圈层,大熊猫国家公园核心保护区域,则严格控制开发程度,不设置任何旅游项目及旅游活动,推动大熊猫栖息地、局域种群交流廊道的保护和大熊猫科研教育。

共同守护大熊猫的家园

工业逐步退出,青山绿水也回来了。截止2020年底,荥经县森林覆盖率80.3%,居全省第一,空气质量优良天数为359天,优良率98.1%,生态环境状况指数91.5、连续三年居全省第一,国家重点保护动物植物保护率100%。

生态环境在逐年变好。对此,龙苍沟镇纪委副书记王建康深有体会。王建康是龙苍沟镇安靖乡人,家乡的相岭河过去水清鱼多,到90年代中期,由于石材、煤矿开采,河流越来越浑浊,清亮河水变成白色。“河里鱼死了,也再没人敢下水。”

随着污染企业退出,河流水生态得到改善,他眼见着河水重新清澈起来。如今,以相岭河为水源地的荥经县严清水厂,成为荥经县城8万人的主要饮水源。

与此同时,大熊猫野生种群和栖息地保护等工作也逐见成效。荥经是全国最大的大熊猫野化放归基地,是大相岭山系大熊猫野外种群的重要栖息地,全县共分布大熊猫31只,其中野生大熊猫28只,野化放归3只。

事实上,荥经还是中国历史记载大熊猫最早的栖息地。“邛崃山,在汉嘉严道县,江水所自出,山有九折坂,出貊。貊似熊而黑白驳。亦食铜铁。”出自《山海经》的这段话,是关于大熊猫栖息地最早的文献记载。

荥经古称“严道”,古时的邛崃山即现在的大相岭,荥经与大熊猫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

大相岭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局长杨洪说,荥经地处核心区域和关键地带,对大相岭大熊猫种群的保护和生存延续、防止种群衰退和灭绝、促进大熊猫种群资源发展方面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然而,整个大相岭山系大熊猫种群都属于孤立小种群,存在着遗传多样性低、缺乏基因交流、栖息地破碎化严重等问题。”

“大熊猫种群数量少,不能自我维持,野化放归工作面临很大的挑战,要让放归的大熊猫实现三代自然繁殖才能算成功。”杨洪说,“这是一个非常漫长艰辛的过程。”

为保障大熊猫的野外安全,在放归前,工作人员会对圈养大熊猫进行野化训练,包括躲避天敌、寻找食物水源等生存技能训练。前期会对拟放归地开展全面详细的调查,放归后会组织监测巡护队对大熊猫的生存状态进行监测。

此外,栖息地恢复和生态廊道建设也是重点。杨洪说,建设泥巴山大熊猫生态廊道,有利于加强大熊猫大相岭、邛崃山系大熊猫局域种群之间的基因交流。对此,利用植被恢复,生境再造等手段,荥经完成栖息地改造3000亩。

为减少人为因素的干扰,除了路口、入口设卡,安装实时监控,完善巡山制度,当地也通过各种方式宣传,让周边村民共同为大熊猫守护家园。“因为大熊猫怕狗,周边村民现在不太养狗了,即使养狗也会圈养起来。”

荥经还鼓励共同参与大熊猫国家公园管护,吸纳了36名在地居民为大熊猫国家公园管护人员,共同为大熊猫等珍稀野生动物营造良好的生存环境。

目前,3只野化训练大熊猫情况良好,达到预期训练目的。大熊猫“倩倩”已完成训练并上报国家林草局开展放归前评估,待专家评审通过后将实施野外放归,并开展长期的跟踪监测工作。

现在,红外相机时常能拍到动物影像,野生熊猫和其他动物的活动半径扩大。在泥巴山生态廊道,也已经监测发现了母子熊猫活动的踪迹,跨区域的熊猫活动明显增加。“对于从事动物保护的工作者来说,这是我们最期盼看到的。”杨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