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之江/文

下午刷微信朋友圈,看到铺天盖地都在转发四川诗人流沙河先生去世的消息,随手输入“流沙河”三字检索,再往前翻,提到此老的微信其实也寥寥,倒是我自己喜读先生书,不时发几条读后,因此感慨,截了图,配了文字发出:“纪念一个作家,最好的方式,是读他的书。”

估计会得罪不少人,顾不得了。但也有朋友回应表示赞同,在评论里说,“之江兄朋友圈写流沙河,始于二零一二年小吃札记素粉一文,考证豌豆尖应该读‘颠’音。‘遇过目’所载有之七七、之七八、之二四六、之二六六、之三七九……”

老实说,对那个“诗人”流沙河,鄙人也不大了解。倒是他晚年著书,讲文字、谈诗词、写杂感,对我的胃口,于是一本一本买来读,照例地会写几句感想在扉页上,也就是前面那位朋友提到的“遇过目”所载。呜呼,先生已逝,所幸著述尚存人间,有兴趣的话,去读就是了。

借此机会,翻出当年读书跋识,录在后面,权作纪念文章看可也——

《庄子闲吹》。《庄子》当然还是庄子的大著,“闲吹”部分才是流沙河的创造,不敢妄言闲吹得多好多深,至少在我是读得有趣有味。前一段读到张文江先生《西游记讲记》,里面说,中国古代比较好的作品,可以用《庄子·逍遥游》的一句话来说明,“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好的作品是用“息”堆出来的……还是借用张先生的语式,《庄子闲吹》的“息”或者说“象”是对的,虽然有若干现代人立场的解读,但大的气韵不差。

《流沙河诗话》。此公晚年的著述我读了不少,自有风格,不消得说。本书说旧体诗这部分,拈出一个“画加话等于诗”的主旨,言之成理,但也不免于剑走偏锋,姑妄听之吧。

《书鱼知小》(增订本)。老一辈的厉害之处,归根结底是有旧学的底子,这差不多已成常识。皆短章,放在书桌边,时读时抛。真绝妙文字,当年读旧版便叹服,增订本新出得来,忍不住又看一遍,仍然有收获。成都房哥近得流沙河先生题赠二册,微信拍照发我,意在炫耀,恨恨!

《正体字回家:细说简化字失据》。此老近年和汉字较上了劲,此书全手迹影印,大概是信不过计算机排版,何况好些字也压根打不出来。置诸案头,每日读几节,掩卷想想,真觉学用中文几十年,不识与误识的字,着实不少,惭愧之余,汗也下如雨。前不久有人撰文,为简体字正名,不全是诡辩,但实在说,不合道理的居多。书里驳了不少,而且驳得有据有趣,不具引,是本好书,荐与有心认字的朋友。

《解字一百》。每天读几章,不到一周即卒篇,今人多不识字,敝人也不例外,有自知之明,勉力多认几个字,庶几不至于让博学之士上阵搏杀,有辱斯文。

《白鱼解字》(手稿本)。近日课《说文解字》和裘锡圭先生《文字学概要》,大有收获,此书业内人士或讥为“民科”,似未免过苛而刻。窃谓虽颇多可议,妙在时见隽语,且富于生活经验,况其解字之旨大体不失平正,一概抹杀,岂其宜哉?

《Y先生语录》。流沙河先生的旧著,得之于新添寨二十四书香书店,原价五元六角,书店新订价格也还合理,不过一十六圆人民币。四川人民出版社一九九四年的第一版,扉页有前任主人的留痕,“九五年二月六号购于成都”,“醉书魔子”。此类文章,连讽带刺,含沙射影,也是流沙河一个重要的面相,即在传统文人的闲逸和优雅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沉郁和清醒的灵魂,时而翻阅,对尘世浮沉的我们,应该会有所提醒。

抄到这里,告一段落。巧得很,刚刚入手了流沙河先生的《老成都·芙蓉秋梦》,列在备读的计划中,看来要提到前面了。

朋友评论中还提到考证“豌豆尖”读作“豌豆颠”,也是流沙河先生的创见,我那篇文章是这样写的:“据说古早时代的素粉,不烫绿豆芽,而是豌豆尖,‘尖’读如‘颠’,四川人流沙河《蜀中豌豆尖说》一文云,‘五十年前,大军南下。有北人说:你们成都人卖汤面,豌豆苗垫底,显得分量足,不老实!他不知豌豆尖埋在碗里烫熟,味道才鲜。更不知成都人把那半生半熟的豌豆尖看得比面条更珍贵,爱称之为青尖,嚼得津津有味,仿佛一碗菁华正在此也’。类似的故事我也遇到过,前两年接待东北来的朋友。临行时吃饭话别,不知怎地谈到贵州落后的问题,朋友忽然就义愤填膺,直斥吾乡人性急,南瓜、豌豆都等不及长大便摘来吃了,如何能富得起来云云。听得人一头雾水,实在不知如何驳起。如今物价飞涨,且豌豆尖也非一年四季都有,逐渐改革,绿豆芽取而代之,知道这段故事的人也不多了。”

匆匆为文,语无伦次,也该搁笔了。睡前的枕边书,就读《老成都·芙蓉秋梦》吧。

二零一九年十一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