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档案/

流沙河,原名余勋坦,1931年生于成都。四岁返回故乡金堂县城。幼学古文,做文言文,习书大字。十六岁来成都读省成中。十七岁开始发表习作。1949年秋入川大农化系,后立志从文。之后曾在《川西农民报》、《四川群众》、《星星》诗刊担任编辑,在四川省文联担任创作员。诗作《理想》、《就是那只蟋蟀》曾入选语言教材。1985年起专职写作。晚年流沙河专心研究汉字、人文经典,出版有《文字侦探》、《Y语录》、《流沙河诗话》、《画火御寒》、《正体字回家》、《白鱼解字》、《晚窗偷得读书灯》、《庄子现代版》、《流沙河讲诗经》、《流沙河讲古诗十九首》、《字看我一生》等著作多种。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摄影 柴枫桔

流沙河先生很瘦,用他自己的话形容:“像一条老豇豆悬摇在风里”。但他的精气神是锐利的,好像是一束微光,不强烈但韧性不灭。他家进门处墙上挂一幅条屏,是他自己写的“知還”二字。这二字取自陶渊明的“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流沙河说:“我现在就是知还状态,知还了,我回来了。”他总不忘解字。“比如这个‘還’字,你就不能简化。‘還’的简化字是‘不走’的意思。不走怎么‘還’?这个‘還’字,去掉‘辶’,也叫huan,但是它是用眼睛扫一圈,加上‘辶’,就是回到了原点,是return。”

窗外树木茂盛,屋里光线偏暗,但沙河先生视力不适应强光,平时客厅并不开灯,有些昏暗。只有他“专座”后面的阳台上有窗子透进光来。因为逆光,他的脸面也有些模糊。客厅外是阳台,有一个空竹椅。阳台外树影婆娑,花枝摇曳。巨大的蝉鸣沸反盈天,世界反而显得静极。

被邀请进入先生书房会看到一张大案桌。六尺六寸长,三尺宽,书桌旁还加了一张矮桌,桌上整齐地码了一摞摞他写作时需要运用的典籍资料和工具书,翻查方便。书桌上两个大笔筒,插满毛笔;面前摊开一本中华书局的《说文解字》,手边是各种资料和他亲手制作的卡片。书房特别整洁,墙上、桌上,所有的书都码得整整齐齐。他每天就这样沉浸在传统文化的世界里,活得灵魂丰富、生动。

他用笔在稿纸上写作。手写稿是软笔书法写就,小字楷书,秀气明丽。手稿涂改的痕迹,也是规规矩矩的实心黑色方形,很是讲究。稿纸是浅绿小格的作文纸,清爽宜人。这稿纸他用了很久。在很多影印版书里可以看到。“这是人家不用的废稿纸,我觉得扔了浪费,就拿回家了。”

将手稿扫描影印出版,并不是他故意要秀自家的字体,而是因为“解释古文字的结构,必须用正体字才说得清楚。如果用印刷体出版,那就都是简体字。”此外,还有一层用意,“我的钢笔字或许还有书法意味。不是说我字写得多么好,但它规矩,还有一种风格,或能献给读者。”跟沙河老师说话,他随处都在解字,记者的名字,随手翻看一本书,看到某个字,就开始解读起来了。

《字看我一生》是流沙河用小说的形式解字。通过主人公李三三一生经历大时代,坎坷但坚韧。流沙河给主人公设置的他秉持的人生哲学是“快乐、平庸”。在流沙河看来,绝大多数人能做到这一步,就很不错了。李三三这一生完全是被造成的一生。他很努力,快乐、平庸已经很好了。为了谋生,找一碗饭。认真做事,为人善良,平庸而快乐,也不算糟糕的人生。

讲到此,他想起了小时候的家中有一个邻居,是金堂县城里很有名的中医。当时还是小娃娃娃的流沙河观察他的生活:每天早上起床,漱口的时候把水弄到喉咙里嚯嚯嚯地作响。然后收拾好自己的旧皮箱,里面是他开处方的纸,去中医堂坐诊。乡下的人早在等候了。他就为病人把脉开药方。他开处方的字体很特别,很难辨认,只有县城里的两家药店能辨认,其他的药店都认不清楚。这位中医每天的生活都是这样,直到他老了去世。他儿子又接过这份事业,接着做,两代人看诊的时间加起来将近百年。

“他们都是为人端正,心地明白,没有发财,也没有什么伟大的功绩。他只是做了一些事情,无人表彰他,他自己也没有记录自己做的事情。这样的人是占据这个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大多数普通人。这种人,算不上伟大,但却一个真实的人,过着有意义的一生。普通人的平庸的人生,也要过啊。这个社会,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去实现你那伟大的愿望,成为名人或伟人。”

何为人生的意义?“当然是先为父母、为孩子、为家庭,然后,再去影响你的朋友们,去安慰那些惊慌的心,消除某个人的忧郁,带给他人快乐,让他们因为你而快乐,你的人生就有了价值和意义。这不亚于那些最辉煌的发现,也比用那些不需要的功绩来震惊世界,伟大、高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