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报观察记者 魏冯  泸州观察 张其 胡容 蔡惠兰

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很多新的艺术形式异军突起,许多传统艺术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比如川剧。

在川剧发展艰难的时代,泸州龙马潭区小市街道的一处小巷内,有个女能人张德华,坚守17年,凭一己之力,养活了一个民间川剧团——龙潭剧社,场地、服装、道具都是她来负责,台上唱戏缺个角色,她就把70多岁的老父亲、老母亲拉上台临时顶上。

17年以来,龙潭剧社坚持每天14时30分准时演出,节目日日更新,每年不低于400场演出,编演各类川剧剧目3000余场次,服务观众50余万人次,最远到重庆、宜宾、内江等地演出。

张德华在剧社的剧幕前,仔细地翻看着龙潭剧社的收支情况。张其摄

目前,这个川剧团共有10余名演员,不少来自自贡、宜宾、重庆、成都、内江等地,平常就在龙潭剧社团居住。

而一些听戏的观众,平均年龄在75岁,有的甚至从合江乡下,吃了早饭就要赶来看戏,看完戏回家就天黑了,所以干脆住旅馆。

正是这样的一批观众,支撑着张德华。


初遇川剧

13岁看了一场戏,入了迷,双亲卖红苕让她学戏

“13岁那年,叔父带着我去街上听了一场戏珍珠㟷,从此川剧二字印在心中。”张德华说。

据张德华父亲张祖新介绍,女儿从小学习就好,经常帮着家里干农活,每天放学回来,做煮饭、洗衣服、帮着照顾弟弟妹妹,那年小升初,几乎没有学习时间的张德华就没有考上。

“她要学唱戏,我和她妈妈卖了1000斤红苕40元,让她到城里学。”76岁的父亲张祖新,行动有些不便,他坐在剧社的宿舍继续回忆,13岁的张德华就进入了资中农江川剧团拜师学艺。

此后30多年,川剧成了她人生中解不开的纽带。张德华先后辗转于内江、宜宾、重庆演出,逐渐从跑龙套成为了名角儿。1996年,在重庆的中华川剧团,张德华与鼓师陈兴勇结婚了,1997年,泸州市川剧团急缺鼓师,陈兴勇被选上了,张德华便着丈夫一起来到了泸州。

农历6月24日开始,龙潭剧社开始放暑假,剧社空无一人与昔日的热闹有着鲜明的对比。张其摄

没想到的是,川剧行业越来越不景气,“那时在剧团几乎没有什么戏演,就只能拿着固定的工资”。张德华与丈夫陈兴勇的工资加起550块,上有老人下有小孩,房租将近30块钱,还碰上2000年泸州市川剧团改制,张德华与丈夫陈兴勇双双离开了剧团。


自立门户

丈夫动员她成立民间川剧团,和剧迷“众筹”2万租场地、搞装修

离开剧团后,张德华在小市街道旧农贸市场旁开了个小茶馆,“那时生意还不错,早上有人喝茶,打牌,所以中午我们还顺便卖饭”,可是好景不长,茶馆开后不到半年,又碰上了街道拆迁,夫妻二人的“生路”又被断了。

也就在2000年,由于常年唱戏排练的劳累,张德华的老毛病“腰椎间盘突出”犯了。失业,拆迁,生病这三件事给这个女人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我在家躺了整整半年,有时痛得我直叫唤,但还是舍不得花钱动手术。”

最后实在顶不住了,2001年腊月二十八,张德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来到了医院做手术。术后,张德华休息了大半年。而就是在这大半年时间,丈夫陈兴勇做了一个决定,再次将张德华的人生与川剧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龙潭剧社的剧场外,一块黑色木牌上用白色粉笔清楚的写着剧目《打金枝》。 张其摄

张德华说,那时丈夫陈兴勇在泸州市川剧锣鼓培训班做兼职,夫妻两离开泸州市剧团后,许多玩友协会的成员都知道陈兴勇爱川剧,一直建议他们办个剧团。“那时玩友协会的人还说只要开了剧团,川剧锣鼓培训班免费帮你扎起!陈兴勇听了这话,开始有了办川剧团的想法。

“2001年,丈夫游说我办剧团,我强烈反对,唱戏苦啊,赚不了钱。”张德华回忆道,可是那时自己动完手术,身体还在恢复期,根本阻挡不了丈夫。

丈夫将想法告诉了玩友协会票友戏迷后,大家都很支持,马上就便开始找场地,找了一个多星期,最终选择了小市新华书店。泸州的玩友协会票友粉丝凑了3000多块钱,加上二人的1万多的积蓄,这样刚好够一年的租期和装修费用。

17年以来, 张德华一直记录着龙潭剧社的收支情况,演出记录。张其摄

2002年3月20日,龙潭剧社正式成立,张德华身体也恢复了,拗不过丈夫的她,开始寻找以前在各个剧团演出的时候认识的老朋友,凑齐戏班子。“大家都在剧团待过,基本功很扎实,这为平时的排练节约了时间。”

龙潭剧社的入场券—戏票。2002年2元一张到2019年的15元一张。张其摄

张德华记得,第一年的票价才3块钱一张,玩友协会的很多戏迷都来扎场子。“川剧每天下午准时开演,保证了日日更新,那时的整个剧场全是观众。”她回忆时,脸上有了笑容。


坎坷戏路

场地不稳定,挪过几个窝;人员不稳定,17年走了一大半

龙潭剧社在小市新华书店待了一年后,2003年搬到小市纸箱厂,2005年搬至小市电影院,之后小市电影院被拍卖后,张德华只能再度挪窝。2016年11月20号,她终于找到新剧场——小市街道一个岔口小巷后,但因当时剧场新装修,龙潭剧社在11月25日,暂时搬到自贡富顺开班演出。

“正月十六,我在自贡演出,没想到泸州几个戏迷居然赶来看我演出,最老的钟伯伯年过八十,还拄着拐杖,我真的很感动。”张德华的眼眶有些泛红,就是从那一刻起,张德华就下决心,为了戏迷,龙潭剧社一定要在泸州继续办下去。

从重庆到泸州,一张张与戏曲有关的照片,承载了张德华半生的记忆。张其摄

2015年,龙潭剧社重回泸州,首先面对的就是场地难寻,既要满足200-300平米的大小,还要租金便宜,为了满足这两个条件,张德华从2015年寒冬走到了初春,脚都磨起了泡,而这一次,在政府的帮助下,张德华联系到了新的演出场地,政府补助资金装修场地,终于在2015年5月4日龙潭剧社在新剧场重新开场。

场地问题几经周折,人员问题也很恼火。张德华说,龙潭剧社从最初的30多人到如今的10余人,演员走了一大半,年龄偏大。最年轻的演员就是51岁的自己。

张德华也想过,靠两个剧团之间互相“借”演员来缓解人手不够,没有新鲜面孔的问题,再向其他剧团提出自己的想法后,多数都拒绝了她,许多老板都有顾虑,怕“借出去”的演员不回来。


攻坚克难

钱不够,打工来凑;人不够, 粉丝请缨当“群演”

尽管艰辛、困难、可一群演员要“吃饭”,一群老戏迷还等着看戏,张德华选择兼职,外出教学贴补演员工资,将剧团“开”下去。

为了剧社的正常运营和演员的工资,张德华过去三年,每周五到周末都会从泸州坐大巴到宜宾市兴文县,然后转车到当地一个乡镇小学“排戏”,每周五15时到17时40分,周末上课时间9时至11时30分,15时至17时40分。

除了平时的教学,剧团承接的“地坝戏”和“庙戏”也全部用于贴补剧团的租金和演员的工资。张德华说,除了自己的努力,一些政府部门也在购买服务,剧团参加“三下乡”演出也能得到一定的补贴。

张德华日常穿着朴素,但一站到舞台上开始唱戏,即使一身素衣,她的一颦一笑也是那么专业。张其摄

张德华的苦,戏迷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现在工资低,演员不好找。每场戏必须要演员多,但观众少,我们这些观众每场戏都主动多买票。有时她资金缺口大,我们自发200元、300元、500元的捐款,我都主动补了3次,共700元。”另一名剧迷84岁王守先说。

解决了运营资金,张德华在担心的还有演员,她怕再走几个,剧团演员都凑不起了。

76岁的王阿姨是龙潭剧社的忠实戏迷,在剧社一次演出之后,王阿姨停留了很久,周围的戏迷拉完家常准备回家了,她仍然没走,张德华有些奇怪便询问原因,“我来当演员,我身体很好,我可以在台上站着不动”,王阿姨说完这句话,张德华早已泪流满面。

谈及演员难寻的原因,张德华说出了自己的理解——由于多元文化的冲击以及电视,电脑,手机等多种高科技产品,让人更愿意和电子产品“对话”,加上川剧的断代,越来越少的人接触到“川剧文化”,没有培养出新演员。


戏痴渴望

政府能培养接班人,龙潭剧社能拥有20岁“生日 ”

“龙潭剧社的未来,我不敢想太多”。张德华说这句话时,眼神满是伤感。

她顿了顿说,还是希望,政府建立川剧艺术培训班,培养更多的川剧爱好者,对民营川剧团多购买川剧文化服务,增加民营川剧团的演出活动,让这个民营的川剧团能过上20岁生日。

龙潭剧社的荣誉证书。张其摄

剧迷王守先也支招,希望相关部门定期定额给予龙潭剧社补助,社区搞福利活动,可以通过在剧社买课,丰富老年人的生活,这也是帮剧社多一条出路。”

说起张德华,队友对她的印象是善良。剧团里相对“年轻”演员刘春梅53岁了,在剧社主要担当旦角儿,刘春梅回忆,他们夫妻二人是2012年来到泸州,从事川剧演出已经是7年了。能在泸州呆这么多年,一是因为张德华很会处事,对演员也很好,人好心很善良,“只有在张德华这里才有家的感觉,所以在这一呆就是7年。”

龙潭剧社的服装间虽然有些简陋,但戏服、道具摆放得格外整齐。张其摄

说起张德华,家人说她为了剧社太“拼”。回想起女儿在剧社的17年,母亲伍才方数不清女儿有多少次因为剧社的事情来不及吃饭了。“她眼里只有剧社、观众。现在观众要求越来越高,演员不好找,她每天想的就是排什么戏,到哪里找钱把剧社办下去。有时候她一出戏要跪一个多小时,唱到最后嗓子都哑了。”

说起张德华,剧迷说她太坚强。85岁的蒋老伯说,龙潭剧社演了17年,蒋老伯就看了17年,回回提起张德华,他都说反复说着同一段话。“她太不容易了,真的不容易,演了17年,2、3块钱一张票是为了我们这些老人啊,龙潭剧社这17年,没有张德华可能剧社早就没有了,我们这些老年人的唯一喜欢的东西也就没有了,她真的很坚强。”

龙马潭区小市街道一处不起眼的小巷深里,“龙潭剧社”的灯牌和巷子两边的戏曲照片格外吸引眼球。 张其摄 

十七年的时间,演员和观众变成了张德华的朋友、亲人。她看着很多的“亲人”生病,离开。

有时,一个忠实“粉丝”很久没来,她都会主动打电话,打了很多次没人接,张德华心中就明白了,剧社的板凳又空出来一张了。

“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担心没有演员,担心观众走一个少一个,再过两年观众走来没剩几个剧团无法继续下去了。”说完这句,张德华眼圈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