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冰 川报观察记者 李婷

8月10日晚,由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办,凉山州人民政府承办,中共凉山州委宣传部、凉山文旅集团等协办的第十二届中国舞蹈“荷花奖”民族民间舞评奖活动落下帷幕,来自全国各地的民族民间舞的精英们,不远万里来西昌争夺这个中国舞蹈界唯一的国家级奖项。

新疆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新疆师范大学音乐学院表演《花儿永远这样红》(黄凯迪 摄)

最终,塔吉克族舞蹈《花儿永远这样红》从51个作品中脱颖而出,夺得最高分98.54分。

提起中国的民族民间舞,你想到的是傣家少女娇媚的孔雀手势,还是维吾尔族姑娘们扭动的脖子,是彝族小伙围着火把的欢快圆圈舞,还是东北大婶扭动的火热秧歌?

在中国辽阔的土地上,56个民族拥有着各具特色的民族舞蹈,它们或柔美或粗犷,取材于民间,形成在实践,升华在舞台,在当下创作中衍生着更为丰富的内涵。

扎根:与草原河流作伴,听游吟诗人唱歌

不少彝族舞动作塌腰,这与彝族老百姓背着繁重粮食的动作有关;侗族赐鱼舞中时常出现木棍,与原始渔猎中腌鱼的环节分不开。民族民间舞的基因最初产生在老百姓载歌载舞的生活中,需要舞蹈艺术家采风捕捉。

在“荷花奖”彩排间隙,记者见到四川师范大学“80后”舞蹈教师乔琦,他双眼炯炯有神,麦色的脸庞上带着谦和的笑容:“你看着我像藏族人吧,其实我只是娶了一位藏族姑娘做老婆。”

《生如夏花》演出照(李婷 摄)

乔琦这次联合院里的两位教师才项加、扎西才让,共同创作了参赛舞蹈《天鼓》。这部作品主要用男子群舞和西藏特有的飞鼓,表现藏族舞蹈的力量之美和信仰的纯粹,在7月底的西部五省区藏区舞蹈展演中夺得第一名。中国舞蹈协会主席冯双白看后说道:“舞蹈韵味掌握得很到位,只有到了藏区你才能理解他们舞蹈中那种独特而强大的韵律,这种味道是民族民间舞的魂。”

乔琦相信,舞蹈的创作是需要冲动的,“如果你没有见过藏区蓝蓝的天空,绿绿的草原,闻到过草原泥土的味道,切身感受过高原的阳光与山川河流,当地居民与牦牛的生活,怎么能创作出打动别人的藏族舞蹈作品呢?”创作《天鼓》前,乔琦经常会跟着老婆“回娘家”,顺便去草原采风,他记得有天他站在甘南一个小山坡上眺望,看到远处一个个像蚂蚁大小的白色“小人”,他们组成的队伍在辽阔的绿色草原上蜿蜒成串。走进一看,这些藏民背上背着大鼓,吃力地缓缓前行,和自然对比起来,人类显得那么渺小又那么坚定,这种强烈的反差深深地触动了乔琦,于是带着这种“冲动”,《天鼓》孕育而生。

《玄音鼓舞》演出照(黄凯迪 摄)

“扎实的采风是创作的基础,但采风不是学习舞蹈动作的一招一式,而是融入到当地的生活和文化中去。”参赛舞蹈《格萨尔仲肯》的编导、甘孜州民族歌舞团的泽仁央京说道,“格萨尔仲肯”在藏语含义是“讲格萨尔故事的人”。

2018年6月,泽仁央京和舞团成员到德格、色达等地,追踪着一群藏族说唱艺人,其中有位80岁高龄的女格萨尔说唱艺人俄真卓玛奶奶,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影响,不少艺人能口述长篇史诗《格萨尔王传》的诸多片段。

延边歌舞团表演的朝鲜族舞蹈《心归云处》(李婷 摄)

民间说唱艺人常常激情澎湃地把一个个古老的英雄传奇故事,传播到草原的老百姓身边。舞蹈《格萨尔仲肯》讲述的便是这样的说唱艺人的故事。大家喜欢听他们说唱,跟着他们的说唱故事时而紧张,时而开心,对故事中的人物着迷。“他们走走停停,就像是这个民族浪漫的游吟诗人,也是当地老百姓精神生活里不可或缺的力量。”

创作:需要提炼打磨,也需要奇思妙想

采风之后,民族舞需要在专业的舞蹈语言下提炼成长,用独特的角度去关照现实。优秀的民族民间舞作品,不仅仅是表现欢乐、和平的场景,更能触及人们对生命、对自然更广阔领域的思考。

沙呷俊楠用《挽歌》献礼木里火灾英雄(李婷 摄)

8月9日晚的比赛现场,观众席里传来阵阵低声啜泣。当晚彝族舞蹈《挽歌》,是献给凉山木里火灾中牺牲的30位年轻消防队员的舞蹈作品。但在舞台上,观众并没有看到熊熊燃烧的烈火,惨不忍睹的死亡。最引人注目的,反倒是一顶被捧在手心的消防帽,它在暗淡的灰色彝族长裙映衬下,静静地闪着橙红色,背景声音回荡着彝语:“你是妈妈的儿子,你是孩子的父亲……”

《挽歌》的编导沙呷俊楠出生在凉山。他回忆木里火灾发生时,身在北京工作的他只能通过新闻了解家乡情况。当他看到新闻里送别英雄的彝族老百姓们,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情绪,觉得“不吐不快”。于是,他借舞蹈来抒发,用这种充满人文关怀的角度,缅怀木里火灾中的“烈火英雄”。之所以有这样的角度和安排,沙呷俊楠表示,原生态素材不能原封不动地照搬,而需要提炼打磨,用更专业化、艺术化的舞蹈语言去表达内涵。

中央民族大学、中央民族歌舞团《战马》(李婷 摄)

熟悉的号角声一响,原先还在和马儿嬉戏的骑兵战士和战马空中扬鞭,立刻整装待发奔赴战场……现场不少观众看完蒙古族舞蹈《战马》直呼“好玩!”“又酷又燃!”这个作品最突出的亮点是六位舞蹈演员饰演一马。舞台上,一人饰演身经百战的马头、一人饰演顽皮活泼的马尾、四人饰演躯干和马蹄,六位演员默契十足,将马的桀骜不驯、自由浪漫等性情刻画得栩栩如生。马儿从小战士身上踏过、小战士一气之下将马尾巴扯掉等细节活灵活现,趣味中又不失蒙古族舞蹈的美感。“太有意思了!”冯双白在点评中直接表达了对这部作品的喜爱,“现在有些年轻人认为民族舞该进博物馆了,但《战马》的创作对于民族民间舞来说令人耳目一新,别开生面,充满了奇思妙想。”

没有风霜雨雪、也没有饥寒苦累,由中央民族大学和中央民族歌舞团合作制作的《战马》一改表现戍边战士的常态,转用浪漫、活泼的主调,只聚焦于小战士与一匹战马嬉戏打闹的生活场景,不仅从乐观的角度展现出细腻、真实的卫国生活,也侧面烘托出戍边战士在艰苦环境中甘之如饴的达观心态。

除了在形式上突破,《战马》在创作理念上也很超前,融入超现实主义元素。《战马》“80后”编导苏娅菲说:“民族民间舞有着深远历史和足迹,我们需要传承;但是我们也需要发展,做到与时俱进,去融入当下的艺术和现代的讲述方式,去和一些先锋理念相结合。”

致敬:80岁奶奶用灵魂起舞,“兰花爷爷”并未远去

民族舞有根也有魂。优秀的民族民间舞作品、难忘的民族民间舞艺术家,经过时间长河的洗礼,已成为一个风向标,滋养着后代的艺术创作,绵延出更多的民族艺术之花。

80岁的乔梁与年轻的舞者一起表演秧歌《原风》(李婷 摄)

“舞蹈是我的生命,我不是用肢体在舞蹈,我是用灵魂在舞蹈。”80岁的东北秧歌舞蹈家乔梁,被不少人称为是“最美东北秧歌奶奶”。8月9日晚,由黑龙江艺术职业学院表演的舞蹈《原风》,因为乔梁的加入掀起整晚演出的高潮。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精神矍铄,伴随着台下热情的掌声,缓缓走上舞台。她双手拿起手帕、轻巧地挽花、起身打转,和20多岁的年轻舞者们同台一起笑着、跳着,眼角的皱纹格外慈祥美丽,艺术生命在这个画面里传承和延续。

汉族花鼓灯《远去的兰花爷爷》(李婷 摄)

这次比赛中,不少舞蹈艺术作品都有加入“致敬”“传承”的元素。如采风安徽省花鼓灯歌舞剧院《远去的兰花爷爷》,便是致敬去世的花鼓灯老艺人冯国珮、陈敬芝。四川著名编导何川创作的《永远的诺苏》,便是致敬川籍著名艺术家冷茂弘。

《永远的诺苏》以著名川籍导演冷茂弘上世纪创作的经典彝族舞蹈作品《快乐的罗嗦》为背景,讲述以冷茂弘为原型的年轻艺术家前往彝区采风的故事。“民族舞发展到现在,各种形式与表达混杂,但总有一批老艺术家令人感念,他们纯粹的创作态度,他们的艺术热情是我们珍贵的精神财富。”何川说道。

中央民族大学舞蹈学院《春之萌》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民族民间舞的根,扎在生活,民族民间舞的魂,美在韵味。

专家声音:民族民间舞,是向老百姓的生活学习

8月10日,中国舞蹈“荷花奖”民族民间舞发展研讨会上,北京舞蹈学院教授潘志涛、国家一级编导黄石、中央民族大学舞蹈学院院长马云霞等全国各地的30多位舞蹈专家,讨论热烈,其中提到最多的一组关键词是:深入生活、扎根人民。

蒙古族舞蹈《额尔古纳河》(李婷 摄)

“民族民间舞,是向老百姓学习的。”潘志涛说道,这是民族舞创作的根基,采风不是走马观花,学习几个民间舞蹈动作,而是与老百姓同吃同住,深入到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去,生活是民族舞一辈子的课堂。

黄石补充,民族舞的创作也不是靠想象和对民族的刻板印象进行创作,那是自以为是的“伪民族舞”,就算是身披民族服装也“变了味”。有时候民族舞看似简单的几个动作,甚至这些动作可能在舞蹈层面并不是“美”的,但它背后蕴含的民族文化却不止于此。比如彝族不少舞蹈需要塌腰,这和老百姓负重背粮食的生活有关,舞蹈家如果一味地追求美观,忽视了这些动作背后的意义,是不可能创造出有影响力、有灵性的民族民间舞作品的。舞蹈创作者不要做一只“井里的葫芦”,看似沉在生活里,实则是浮在表面。“动作容易韵味难,民族民间舞创作要怀着敬畏之心。”

蒙古族舞蹈《小巴特尔与喜洋洋》(李婷 摄)

马云霞补充,民族民间舞需要保持长久的生命力,也离不开对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不少民族舞是非遗项目,这些项目背后是无数手艺人的心血和智慧,现在许多经典民族舞作品,放在当时的年代也是创新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