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报观察记者 伍力 徐中成 张明海 何勤华
“暑假了游客明显增多，尤其带娃娃来玩的多了，我们的活路不轻松。”7月2日，记者一行在成都市锦江区春熙路见到了72岁的“春熙孃孃”志愿服务队队长陈朝珍孃孃。
此时的春熙路气温闷热，人潮涌动，陈朝珍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水。“小伙子，红灯红灯，停下来！”来不及和记者多说，陈朝珍转身喊停一辆疾驰的电瓶车，大嗓门吸引了众人目光。
让热心肠、闲不住的成都孃孃走上街头参与志愿服务，这是今年春熙路社会治理的新招。拉大视角，面对我省幅员面积大、区域差异大的实际，县域治理又该如何发力？从繁华的城市中心到茫茫雪域高原，本报县域经济调查报道组兵分四路，分赴成都锦江、南充阆中、凉山盐源和阿坝红原四地，观察县域治理新样本。
“北京有朝阳大妈，成都有春熙孃孃，这是春熙路的又一张名片。”谈及春熙孃孃，春熙路街道人大工委主任胡永忠竖起了大拇指。目前，这支志愿服务队有8名队员，由区人大代表、党员代表和群众代表组成，负责巡查、文明劝导、交通咨询等服务。
作为成都国际化现代化的一张名片，锦江区日均流动人口超40万人，节假日人流量呈潮汐式大幅增减，辖区重点单位多、治安复杂区域多。“面对这样的管理体量，只有从基层抓起，让社区警务与社会力量相整合，才能筑牢稳定根基。”成都市公安局锦江区分局相关负责人说。
春熙孃孃正在为群众指路 张明海 摄
在锦江区琉璃社区的务工人员临时租住点，警务下沉效果明显。“这里曾经是连片的无证小旅馆，公安机关管理起来很头痛。”辖区派出所所长徐崭说，通过与街道和社区衔接，小旅馆被整合成3处务工人员临时租住点，派出所推动成立社区临时出租房管理办公室和出租房经营者自治委员会，指导制定硬件建设标准和住宿安全制度，“民警与社区力量一起共同做好临租房的日常监管、入住人员身份登记核查、信息上报审核等工作。”
抓牢基层基础工作，盐源县公安局纪委书记李自华也向记者分享经验。
今年以来，盐源公安组成组成矛盾纠纷大清理、大化解工作组，挨家挨户走访调查，化纠纷查积案。该县梅雨镇一村民木某与亲戚因债务纠纷发生斗殴，造成木某左眼受伤，伤情鉴定为轻伤二级。由于打架双方各执一词，人又众多，证据又无法核实固定的情况下久拖未决。
“我们通过走访了解情况后，通过组织双方学习法律，讲清了道理，妥善处理这起争端。”李自华说，通过工作组的努力，木某最终和亲戚握手言和。今年以来，盐源公安通过这样的方式已解决8起积案案件。
事实上，平安是老百姓的核心诉求，也是县域治理的重点难点。记者走访多地发现，面对防风险、护安全带来的压力，“基层治理靠基层”已成共识。“过去怕出事，习惯于‘堵’。现在则是依靠群众共建共管区域平安，政府扮演引导和协同角色。”阆中市某街道办负责人认为，思路转变折射出基层法治思维的提升。
去年四川经济总量达到40678亿元，只用3年就新增了1万亿元。撑起四川经济脊梁的，正是全省183个县。在县域经济踏步前行的同时，如何共享发展果实？红原和盐源，两个分处高原和深山的小县给记者留下深刻印象。
6月30日，记者走进红原更攀农牧民合作社牦牛酸奶生产扶贫车间，“轰轰轰”的机器运转声不绝于耳。拿起一瓶新鲜酿造出的酸奶，合作社负责人八宝感叹，“从筹办到调适生产用时4年，到今年6月才投产，一瓶酸奶凝聚了太多心血。”这里生产的凝固型酸奶销给航空公司和成都的大型超市，往后还要推出牦牛肉酱、酥油、肉肠等牦牛产品。
雨后的红原高原综合商贸城干净整洁 杨忠旦真 摄
红原县牦牛存栏量在阿坝州最多，畜牧业是其支柱产业，但受制于条件、环境和资金等因素，产业发展并不理想。“通过东西部扶贫协作和对口支援，打造牦牛产品加工扶贫车间、牦牛酸奶生产扶贫车间、牦牛毛加工扶贫车间三大‘牦牛产业扶贫车间’，今年还将利用援建资金建设牦牛冷链物流扶贫车间。”
据了解，红原通过实施产业项目和打造“产业扶贫车间”，将全县1352户5056名建卡贫困人口全部纳入合作社扶持范围，对建档立卡贫困户精准扶贫。
产业兜底不易，更难的是搞教育。作为深度贫困地区，盐源选择啃“硬骨头”，优先保障教育投入。
记者在盐源县干海乡中心完小看到，校园内绿树掩映，电子图书馆内设备齐全，孩子们的书法作品点缀在草坪、走廊中。
作为盐源县平坝地区唯一所寄宿制小学，当地县委县政府和学校老师一起，用4年时间把周边的果园变成校园，让孩子们读书不再到县城“打挤”。盐源县委主要负责人告诉记者，确保教育优先，盐源明确“三个增长”，即预算内教育拨款做到逐年增长并高于财政经常性收入的增长比例、生均预算内教育事业费和生均预算内公用经费做到逐年增长、教职工年均工资做到逐年增长。
看大环境，脱贫攻坚的东风让偏远小县直接受益；观小气候，基层干部才是惠民政策兑现的关键。
如今热闹红火的红原县高原综合商贸城，当地县委政府筹建之初，最初很多商户并不支持，担心搬迁后影响了生意，工作人员挨家挨户讲政策说道理，最终才取得支持。盐源县下海乡龙泉村村委会主任李加禄，两个儿子都考进四川大学上学，在他的带领和鼓励下，全村前后已经有了27个大学生。
“村里的债务公布不及时，而且只在村委会公示，应该公示到每个社！”这是6月25日，记者在阆中市柏垭镇碧云村阳光问廉坝坝会听到的意见。“目前全村债务锁定在300余万元，主要是以前修路和搞基础设施建设欠下的。今天之后，我们将尽快公开账目，通过村公示栏、广播等方式，在每年3月、6月、9月、12月定期公开。”村主任张光文现场给出了答复。
近日，阆中市柏垭镇碧云村举行阳光问廉坝坝会，村民现场向干部提出问题意见 张晓东摄
当天，200余名村民代表聚集在村委会，听镇村干部介绍工作业绩和发展规划，并现场说说“心里话”。
村集体债务财务公开、山坪塘整治、外来人进村捕鸟钓鱼……记者注意到，面对村民们一口气提出的问题，有的干部脸红耳热，说话也打起结巴。
此前一天，相隔几十公里的老观镇平安村也举行阳光问廉坝坝会，17个社90余位村民代表现场发问，件件都要听到镇村干部解释和回答。今年以来，阆中市纪委监委牵头，围绕“解决小事难事，密切干群关系”，在全市乡村举办阳光问廉坝坝会10场，接受群众提问150余人次，现场解释解答问题300余个，现场办公解决群众诉求75件。
民意畅通了，治理才见长效。成都市锦江区水井坊街道办的做法是，将废旧房屋改造成群众的议事厅。走进街道办党群服务站，桌椅沙发整齐摆放，温暖的灯光映在绿植上。
“院落人口大多数由老年人构成，居民的精神文化需求大，但是社区空间一直很欠缺。”街道办党群科科长李四祥说，在社区党工委带动下，院落支部重新梳理整合原有资源，深入开展“资源联用”摸排，将原来7间危房进行改造，打造成居民的议事厅。“对社区有啥看法，街坊邻居在这心平气和说开，街道办也愿意听我们的意见，这里住起巴适。”居民陈平笑着说。
行动不止于此。今年，锦江区还将进一步厘清街道社区与职能部门、产业园区职责，赋予街道对辖区重大决策和重大项目的建议权等“五项权力”的同时，健全社区大党委设置和运行机制，实现区域组织“全覆盖”、民情“全掌握”、服务“全方位”、活动“全参与”、评议“全公开”。
从2012年起，壤塘县把非遗文化送进校园。图为壤塘县寄宿制小学学生在跳藏族锅庄 徐中成摄
智库
四川省委党校社会和文化教研部教授 肖尧中
激发多元主体活力是县域治理的关键
当前县域治理的难点什么地方，应该如何进行突破？
7月4日，中共四川省委党校社会和文化教研部教授肖尧中在接受记者专访时表示，在推进县域治理发展的进程中，关键是要处理好多元主体之间的关系，政府不能够“大包大揽”，要厘清政府与社会主体之间的关系，充分激发社会主体的活力和积极性，只有这样才会实现县域治理的良性发展。
“不管是县域治理还是省域治理，核心都是促进治理能力和社会治理的现代化。”肖尧中表示，这和当前倡导的推动国家治理能力和治理体系的现代化是一脉相承的。而在肖尧中看来，社会发展和治理的现代化有三个维度来进行评价：社会公平的实现程度，谁来实现社会公平，实现社会公平的多元主体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们从三个维度来衡量县域治理时，会发现改革开放四十年以来，县域经济发展比较平稳，发展方式比较多元，县域治理公平实现程度相对比较高。”肖尧中表示，这是因为县域治理一定与县域经济及其民生发展是正相关的关系，“县域经济发展好了之后，县域就有更多的财力和精力来投入民生建设和发展，通过其来促进社会公平”。
锦江区核心商圈秩序井然 锦江区委宣传部供图
但当前县域治理仍然存在一定的问题，比如基层干部越来越忙，县域治理的效果为什么还不一定好？为什么社会组织的专业性和积极性得不到有效发挥？有些地区，群众的参与度为何比较低？
肖尧中认为，这是对于“一核多元”社会治理模式的领会不到位所致。“县域治理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要吸引多元社会主体平等参与，如果主体关系没有处理好，政府做了企业该做的事情，不仅带来行政成本的增加，反而不一定效果好，这就会导致政府唱独角戏，产生‘社会治理不再是治理，偏向于社会管控’的局面。”
肖尧中以社区干部为例来说明这个问题。“现在社区干部行政化的现象在大部分地方都不同程度的存在，这样就会导致其他主体发挥作用极其有限，甚至没有发挥，在社会治理的活力就发挥不出来。”他建议，政府要从一部分服务性职能中退出来，交给社会组织来实施，但也不能是一下子完全退出，一定要“把其他社会主体培育好、壮大好后，政府才有序退出，有序实现职能转换”。
四川县域差距大，发展不平衡情况相对突出。对于偏远县、贫困县、落后县，有什么建议？针对这一问题，肖尧中认为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调整和优化对于地方政府的考核指标体系。“比如川西北生态功能区，就不能以GDP来作为考核地方的唯一标注，在这些偏远和多民族居住区，可以生态发展、民族团结等多个指标来进行考核。”
锦江区核心商圈华灯初上 锦江区委宣传部供图
切片一
红原县：行商归市 坐商归店 草原上建起综合商贸城
◎ 红原把城市当作旅游景区来管理，整治乱搭乱建、乱圈乱占等行为，改造提升老城区，大力建设新城区，优化城区业态分布。
◎ 引进社会化资本1.7亿元，分三期建成集建材、五金、家具及汽车清洁装饰等功能于一体的综合商贸城，实现行商归市、坐商归店。
◎ 将县城划分4个片区，分网格实行精细化管理，片区责任人负责监管环境卫生、管护市政设施、管理占道经营等，实现城区“横到边，纵到底”全覆盖、无缝隙管理。
7月2日，阿坝州红原县商贸城818洗车场，30岁的店老板罗让姐正在忙着洗车。“生意还不错，平均一天要洗10多辆车，有三四百元收入。”罗让姐说，有时忙不过来，还要请乡下的牧民亲戚来帮忙。
由于投资小、技术要求不高，2006年，罗让姐和放牦牛的爱人做起了洗车生意。刚开始，他们的洗车场位于红原县城的过境主干道上，洗车的人一多，占道经营、交通拥堵、污水过街就成了家常便饭。
除了罗让姐的洗车场，在3.96平方公里的红原城区内，杂乱分布着15家洗车场、22家砖厂、63户建材经营户，300多个金针菇大棚，还有一个牦牛活畜交易市场。
“脏、乱、差，是那时红原县城最主要的形象标签。”红原县的一名干部至今印象深刻，他告诉记者，整个城区圈地占地、乱搭乱建，商贩占道经营、交通拥堵现象特别严重，街道上牛粪、泥巴随处可见，一度时期，他甚至不敢穿皮鞋去上班，出门都得带口罩。
红原平均海拔3600米，是阿坝州海拔最高、气候最恶劣、条件最艰苦的高寒纯牧区县。如何治理和管理好这座人口仅有1万多人的草原小城？从2015年开始，红原把城市当作旅游景区来管理，围绕“小而精、富有特色、功能齐备、设施配套、宜居业、便商旅”的城市定位，一方面成立乱搭乱建专项整治行动小组，对全县规划区内未批先建、乱搭乱建、乱圈乱占行为进行坚决整治和拆除；一方面改造提升老城区，大力建设新城区，并不断完善市政基础设施，优化城区业态分布，分门别类将砖厂、牦牛活畜交易市场搬迁至绿色工业园区，将洗车场、建材经营户等搬进商贸城。
“建了商贸城，就像一个家有了衣柜，就能划行入市，让县城实现行商归市、坐商归店。”红原县政府副县长余贵熊说，红原综合商贸城是吸引社会化资本1.7亿元，分三期建成的，占地面积60余亩，集建材、五金、家具及汽车清洁装饰等功能于一体。“今年内，还要把县城公路沿线的汽修汽配门店和彩钢加工厂搬进商贸城。”
最初，很多商户并不愿搬，认为商贸城不在主干道，位置相对偏僻，老顾客可能不会来，会影响生意。对此，红原县制定实施三年内“政府、公司、商户”各付三分之一的租金优惠政策，同时政府相关干部挨家挨户上门动员，甚至借车帮他们搬运商品。“一算账，同样大小的门面，一年的租金比原先便宜了7万多。”罗让姐说，这很划算，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搬过去了。目前，红原综合商贸城商户入驻率达95%，人气、商气逐步聚集。
这还远远不够。红原县城建局副局长杨莉告诉记者，按定人员、定路段、定职责、定标准的网格化管理要求，整个县城被划分成4个片区，分网格实行精细化管理，片区责任人负责监管环境卫生、管护市政设施、清理牛皮癣广告、规范店招店牌、管理占道经营等，实现城区“横到边，纵到底”全覆盖、无缝隙管理，真正做到行商归市、坐商归店、商品归区、车辆归位、广告归栏、垃圾归桶。
红原牧民德甲对此深有感触，“现在，红原县城建得巴巴适适的，既漂亮又整洁，我们打心底里喜欢和自豪，在这儿生活倍感幸福。”
城市变美丽，青海、甘肃等周边地区和邻近的县也专门派人前来红原考察取经。余贵熊说，这给气候恶劣、条件艰苦的红原县带来了更大的发展自信。
切片二
盐源县：新村院坝里，村民齐上普法课
“暑期来临，又是农忙时候，各位一定要看护好娃娃，有事及时向派出所求助。”7月2日上午，盐源县梅雨镇龙家湾新村，近千名村民围坐在村委院坝一起上普法课。授课的是梅雨派出所所长杨清祥在内的三位民警，内容围绕治安处罚法、道路交通安全法、未成年人保护法等等。
为了上好这堂课，杨清祥准备了很久，“举身边例子说法，涉及的法律法规条条核实，提前一周就开始动员通知。”这么上心，是因为这个新村的特殊性：龙家湾新村去年竣工，是全县最大的易地扶贫搬迁集中安置点，共有652户2752人，村民来自周边30多个村。
“这么多人一下涌进来，派出所的压力很大。”杨清祥说，这里入住的大多是老人和留守儿童，管理起来有点“考手艺”。上周，一个调皮的娃娃趁夜色跑去摘邻村一农户的苹果时被抓个正着，户主人立马将其扭送至派出所。“年龄小，又算不上盗窃，我们只能进行批评教育，再让大人领回去。”杨清祥说，类似的事情多了，派出所不但疲于奔命，村民之间也逐渐产生矛盾，有时甚至引发纠纷。
趁着刚放暑假，派出所立刻行动起来，筹划这场普法课。杨清祥是土生土长的盐源人，会说一口流利的彝语，沟通起来格外轻松。“二轮摩托车只允许后座载一人,必须都戴安全头盔.12岁以下儿童的不能乘坐。”“一定要让娃娃远离水塘堰坝，如果娃娃落水了不要盲目施救，马上打电话给派出所。”……3位民警轮番授课，现场老百姓听得认真，一个多小时的普法课转眼结束。
“老百姓风俗习惯和受教育程度不同，难免有些磕磕绊绊，咱们民警就要沉下去听意见办实事。”杨清祥说，他们将每月确定主题，定期开展普法教育，并把相关内容写进村规民约，让村干部们带头学习和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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