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报观察记者 肖姗姗

“我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开始书写,一个人,一个村庄。从开始,我就明确地知道,这个人将要消失,这个村庄也将要消失。”用一如既往的平静,阿来叙说着最新长篇小说《云中记》的缘起缘落。5月25日下午两点,“愿你面前的道路是笔直的

——阿来《云中记》新书发布会”在北京举行,评论家陈晓明、诗人欧阳江河、作家邱华栋与阿来一起,探讨生命的意义,寻找那条通向自我的笔直的道路。

酝酿十年,阿来说他没有按照写作畅销书的路数,在《尘埃落定》开辟出的熟悉地盘上重复自己。他坦言:“我要用颂诗的方式来书写一个殒灭的故事, 我要让这些文字放射出人性温暖的光芒。”

五个月

写完埋伏十年的创痛

《云中记》讲述了汶川地震后,四川一个三百多人的藏族村落,伤亡一百余人,并且根据地质检测,村子所在的山坡将在几年内发生滑坡,于是在政府的帮助下,整村搬迁至一个安全的地方。然而村里祭师阿巴内心越来越不安宁,他总是惦念着那些死去的人,最终决定返回原来的村落,照顾那些在地震中逝去的亡灵…… 云中村是小说故事的发生地。这是一部饱蘸深情、庄严隆重的作品。阿来说,写作这部作品,他一直是在莫扎特《安魂曲》的陪伴下的,在题词中他也特别致敬了莫扎特,“写作这本书时,我心中总回响着《安魂曲》庄重而悲悯的吟唱”。

“2008 年 5 月 12 日,成都,我坐在家中写作长篇小说《格萨尔王》 ,在古代神话世界中徜徉。下午 2 时 28 分,世界开始摇晃,抬头看见窗外的群楼摇摇摆摆,吱嗄作响,一些缝隙中还喷吐出股股尘烟。”汶川地震的回忆,在阿来的脑海中至今清晰。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阿来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写作,只是想尽量地看见,和灾区的人民共同经历,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尽一点自己的微薄的力量。再回到书桌前,他完成了《格萨尔王》的写作。而彼时,已有很多作家开始写地震题材。阿来也想写,但却觉得无从着笔,一味写灾难,他怕自己也有灾民心态。直到2018年5月12日,十年前地震发生那一天,阿来用同样的姿势,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写作一部新的长篇小说。“下午两点二十八分,那个时刻到来的时候,城里响起致哀的号笛。长长的嘶鸣声中, 我突然泪流满面。我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十年间,经历过的一切,看见的一切,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半小时后,情绪才稍微平复。”阿来说,之后他关闭了写了一半的新长篇,新建了一个文档,开始书写,一个人,一个村庄,那就是《云中记》。从五月到十月,他写完了这个故事。“到此,我也只知道,心中埋伏十年的创痛得到了一些抚慰。至少,在未来的生活中,我不会再像以往那么频繁地展开关于灾难的回忆了。”阿来感叹。

明朗的写作

再次说明阿来是世界性的作家

就是这样一部没有丝毫的前期准备,但其实准备了10年的写作,阿来写得很慎重,情感很虔诚。在最初的创作阶段,记者曾看到初稿,这部小说的名字还叫《云中村志》,最终,改为《云中记》。对此,阿来表示:“云中记,三个字,不多,不少,很美很空灵。我喜欢这样的美感,世界上有很多令人伤心的事情,我们需要美好的念想。我愿意写出生命所经历的磨难、罪过、悲苦,但我更愿意写出经历过这一切后,人性的温暖和闪光。”

中国作协主席铁凝表示:“我相信,在阿来那里,写作是一件有神性的事情,一切听凭机缘的发生,机缘到来时,故事自然会从某个人的意识中探出头来,在世间流传。 ”在分享会现场,陈晓明、欧阳江河、邱华栋三位嘉宾,也都力赞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欧阳江河认为,阿来等待的这十年,值得所有人去感谢,“文学中和生命中,有的东西不要着急,它会慢慢出来。十年,每一年那个时间想起的纪念的鸣笛声并没有像一个命令一样,阿来没有执行这个命令,他只是等待,等待完了,我们这些读者、批评家、中国文坛,等来了这么一部伟大的小说。”欧阳江河直言,《云中记》的出现,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

作为一位专业编辑出身的作家,邱华栋对《云中记》的语言不吝赞美。“小说的第一句就非常漂亮!‘阿巴一个人在山上爬着……’一下就把我们带入,这就是欧阳江河讲的神行、诗性,以及宗教感般的语言。”邱华栋直言,读《云中记》,要采取一个对话和凝视的方式,这样才能重回2008年那个时刻,最终,会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阿来的写作那么明朗,即便《云中记》前面铺垫了那么多死亡,他仍然能写得那么明朗。”陈晓明说,这是阿来在灵知的意义上,看到世界的通透,不是世界的幽暗。“这样的写作,再次说明,阿来是世界性的作家!”

不写畅销书

只创造对得起生命火花绽放的东西

沉淀十年,终于遵循内心的表达。阿来不是在事情发生的当下凭一腔热血投入写作,虽然《云中记》在预售时,就得到了读者极其热烈的回应,但阿来一再表示,他写的不是畅销书。“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写作的人,一种是极其聪明的人,就是他们总是知道读者想要什么,市场想要什么,我不是这一类作家。”阿来反问来到分享会现场的观众,大家想要什么。“但是我估计每个人想要的都有点不一样,我要琢磨这个问题我会疯掉,然后我会变的幽暗。我想明朗一点就是假装不理解。所以,我愿意做笨的作家。笨的作家有个好处,这个好处就是他一门心思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写作。”阿来笑言,笨作家会相信世界上,可能有相当一部分人跟他有相同的审美标准。“当我们有点笨,想不明白,没有读心术,不知道人家需要什么的时候,就把自己读清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尽量创造一个自认为是完美的作品,然后,让它在世界的各个书店、图书馆,去流浪、去艳遇、去共鸣。”

阿来还特别提到了当今社会的一个“热门”现象,就是年轻化写作。“我有时遇到说,上幼儿园就写诗,上初中就出书。说实话,我不太主张这样。少年时代,我们更多应该用来‘成长’。这个‘成长’指的就是多用自己的生命去经历,然后还有积累,阅历。我们经常惊鸿一瞥看到很多少年天才,但是从古代,就有很多人哀叹少年英俊出现太早,难以维持。”阿来坦言,如果真正想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写作,那就不要着急。“30岁、40岁,出书都不晚。”

最后,阿来以自己书写《云中记》的心得,与大家分享了他的人生感悟。“在死亡之前,不要介意自己有过多高的地位,写过多好的东西,而要期待生命再能创造一点。既然生命那么短暂,得到的东西都会跟生命一起消失,倒不如着眼下一分钟,我创造一点对得起生命火花绽放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