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笔不辍半世纪，丹青风流源鲁艺: 川美创始人吕林艺术展好评如潮

川观新闻记者 吴平

吕林先生

五一小长假期间，四川省博物院迎来客流高潮，在一层临展厅，不少游客在一组木刻连环画《纪利子》跟前驻足良久，主人公纪利子的苦难经历和形象仿佛是农村版的“三毛”，在网上二手书店，这本连环画已然价值不菲。它的作者是四川美术学院创始人之一、新兴版画运动中坚以及被称为“最会画熊猫”的“吕熊猫”吕林。

吕林早期专攻版画，后期致力于传统水墨画，在雕刻、篆刻等方面也有不俗的成绩，四川省博物院首席顾问魏学峰认为，吕林和其他从延安鲁迅艺术学院走出的学子一样、是执着而有浪漫情怀的艺术家，广泛的艺术探索使他最终成为20世纪中国艺术史上的大家。

列宾版画

以版画为“枪炮”，争取民心的阵地

吕林祖籍孔孟之乡山东，逃荒到山西后，虽家境贫寒，但父母还是省吃俭用，供他去读书。在吕林的回忆中，他的姐姐心灵手巧，会绣花、剪窗花、画栩栩如生的花草，极富人情味的小动物。看的久了，吕林也常常也拿起笔来涂涂抹抹。地上、书本上、课桌上、牆壁上，走到哪画到哪。此外，吕林的老家吉县也有深厚文化积淀，人祖山女娲庙、高天山庙、西寺庙、锦屏山城隍庙都保留了大量的古代壁画和雕塑，吕林生前曾在一次口述史中回忆道“记得村子里有一座庙,那里的泥塑和壁画令我着迷,那门神、亨哈二将多么威风凛凛，那些慈悲为怀的菩萨形象、多么传神、多么可敬可亲。我真羡慕这些民间艺人，他们才是真正的艺术家。”

抗日战争爆发后，随着日本人进犯到山西，家乡呆不下去了，吕林便去参加革命。1938年至1939年他在山西民族革命大学的地下党领导下担任宣传干事和美术编辑。之后，先入陕北公学，又于1940年9月考入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美术系第四期学习，师从王式廓等。

《纪利子》版画

中国有悠久的木刻版画传统，但新兴木刻版画从内容题材到技术等方面都有了很大变化，为鲁迅先生一手提倡、培植，从一开始就有明确的目的。鲁迅曾说:“当革命时版画之用最广，虽极匆忙，顷刻能办。”

在救亡图存的年代，新兴版面发挥了重大的宣传教育、启蒙团结、动员激励等作用，配合军事阵地，夺取了一块块民心阵地。执行策展人刘宇介绍。

譬如，这组《纪利子》是创作于解放战争期间，当时我军收编了大量俘虏，很多属于目不识丁的贫苦阶层，如何对其开展转化、教育呢？漫画因其直观的表现力是最喜闻乐见的形式。于是吕林根据当时当地一件真人真事创作了《纪利子》，讲述了纪利子一家被地主剥削，家人惨死后，纪利子先后参加国民党军队和共产党军队，最后成长为小小战斗英雄。由于人物形象刻画生动，矛盾冲突有力，场景和故事真实，很多看过连环画的战士和农民流下眼泪。

另外一幅展出的较为经典的版画是《马尸变工事》，画的是一名战士的战马被击中倒毙后，他即刻用马尸当掩体工事，继续用步枪与敌人激烈对射，仿佛能看到听到现场迸溅的火花和嗖嗖而过的子弹声音。战斗的紧张激烈高度浓缩在这一瞬间，刻画了我军战士临危不乱、每个人都是作战单元的浪漫英雄主义。

《马尸变工事》版画

本次展览的版画近百幅，题材内容丰富，包括了战斗、劳动、生活等各个场景，让公众能以管窥豹，了解当时火热的根据地建设。

上世纪50年代初，当自古视为天险畏途的宝成铁路动工修建时，已身为四川省美协副主席的吕林来到工地，攀爬吊脚崖、飞渡明月峡、在黑水险滩放筏写生，在剑门雄关跋涉劳动，和铁路工人共同生活长达4年之久。在浪花翻滚的江心，放木排的大嫂娴熟地驾驭着木筏，鬓边还插了朵小花；开山工人攀着长索爬上悬崖峭壁，勘探队员用带着铁路局标志的饭盒在山缝中接泉水……在少有照相机和摄像机的情况下，用素描、版画留下了珍贵的建设场景，成为见证历史的一手资料。

以创作带学习  不拘一格办教育

1948年5月，解放后的临汾师范学校恢复了教学秩序。一天，在校园里张贴出一张醒目的招生布告：“招收有一定美术基础的学生，成立美术班”。

“经过考试录取了40名，有范朴、周琳、尹琼……等，我有幸也成了其中的一员，从此走上革命的道路、艺术的道路。”吕林的学生、原四川美院党委书记刘友柏回忆道，“吕老师鼓励我们要努力学习，成为一名政治坚定，业务上要能适应革命工作需要的美术干部。”

吕林的教学方法很灵活，把从老区带来的一批木刻作品在学校举办观摩展览，无论形式和内容都令人耳目一新。此外，带领学生筹办“庆祝十月革命31周年”展览。“由于学习目的明确，又有老区画家的作品为榜样，大家分别下去一边体验生活，一边学习画画。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创作出一批以反映临汾解放为内容的作品，于1948年11月7日在临汾县文化馆展出，起到了轰动的效应。”刘友柏说道，当时的美术班在干中学、边学边干，积极承担社会任务，如为大型会议布置会场，画领袖像，书写标语等。

1949年5月，响应进军大西北的号召，美术班随军西进到了西安，合并到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军政大学，成立艺术学院（校址在西安兴国寺）。教学逐渐走上正规。除学习政治外，专业开设了：速写、素描、色彩、创作等课程。

铺设铁路油画

素描进行石膏写生，在当时解放军所办的艺术学校内是唯一的，大家都很新奇。其实最初没有现成石膏教具，吕林便以范朴为模特，塑了头像，翻制成石膏像。学员分批画石膏头像。当时学习条件非常艰苦，根本没有铅笔、炭笔，学生便到河滩折取柳枝，糊上稀泥，烧成炭条。没有画纸用废报纸，没有颜色，用黄泥、石灰在地上练习写美术字。用牛胶和土红、土黄、烟墨等制作油画颜料。

“当时大家都很奇怪，吕老师怎么还会做石膏像。”刘友柏说道。后来才知道，这种综合能力都是源于鲁艺时期的学习训练。

《毛泽东选集》封面的浮雕《毛泽东像》的作者、著名雕塑家王朝闻曾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回忆道，当年在鲁艺创作《斯大林浮雕像》时，吕林积极参与了和泥、堆泥、给泥塑糊纸浆，刷石膏粉等工作。由于有一定的素描基础，所以容易接受和掌握本不熟悉的雕塑技艺的要领，便于似用铅笔或木炭那样使用手指和塑刀。

待任职西南人民艺术学院（川美前身）美术系主任期间，吕林已是最有办学经验的开创人之一。那时石膏等教具已经可以从上海采买到了，但合适的教材还奇缺，尤其对于透视学科，解剖学科等来说，于是吕林亲自组织编写出版了《艺用人体解剖学》，成为当时全国美术学院校的通用教材。

不过最有特色的仍是在绘画雕塑基础课训练的同时，带领指导学生们进行大量的艺术创作课程，这些创作多是面对社会建设和当时革命需要，这个传统从鲁艺到川美是一路传承下来的。刘宇认为。

崖壁取水版画

开“形式美”先声  丹青水墨写风流

上世纪60年代， 吕林接触到汉代崖墓和画像砖，对其中传递的美学产生了浓厚兴趣，经过20年的走访、拓印、整理，于上世纪80年代出版了《四川汉代画像艺术》，收录了百余种画像砖图像资料，是艺术家介入画像艺术研究的较早成果。

其实，鲁迅先生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广收各地出土的画像砖拓片。他说：“倘参酌汉代石刻画像，明清的书籍插画，而且留心民间所赏玩的年画和欧洲新法结合起来，也许能够创作出一种更好的版画”。

画家陈子庄每看到文物期刊及各种报纸上发表汉代画像资料，也都剪贴成册，时时研读。据魏学峰回忆，陈子庄曾表示，他的山水画学黄宾虹、石涛等，此外，也取法于三代铜器、汉画像砖、汉唐壁画。

在本次展出的一些版画中，可以明显看到汉画砖的特色，即满画幅构图，元素的重复，平面分布的装饰性等。比如《桑园》竟然画了两层，是完全脱离写实的构图，但画面饱满、生动，富有感染力。

《桑园》版画

有美术评论家认为，这些融合汉代画像砖的作品创新意义非凡。因为中国艺术从来强调内容和形式的统一，直到70年代末80年代初吴冠中先生才振聋发聩地提出“形式美”“抽象美”的重要性。而这些作品已把绘画形式的独立性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难能可贵的是，吕林仍对自己的创新有清醒客观的认识和不满，生前曾表示，自己的思想还不够解放,始终没有把新内容和汉砖表现形式的统一处理得当,因而缺乏汉砖的浪漫主义精神,缺乏民间艺术的气魄和恣意。

同时他也期待当代年轻人能够在如今更广阔的天地里尽情探索、创新、让美术和美术教育扎根社会，服务社会，同时成为自己终生的精神家园。

熊猫群像水墨画

吕林创作谈：

我画的所有东西，其实是在画人，这些人也包括我自己。

其实,艺术是多元化的,往往民间性的艺术极具生命力和感染力。回想起几十年来,我们违心地奉行那套僵化的,教条主义的创作思想,把艺术当作其他的附庸,弄得艺术无所适从。

艺术是要发展的,它既要继承,又要创新。所谓百家争呜、百花齐放就是要容纳各种流派,自由创作,发掘生活与自然的真善美。这才是进步的、健康的。

传统文人水墨画

业界论吕林：

吕林的老师王式廊曾经留学日本学习西洋美术素描，在吕林早年的素描作品中不难看出一些法兰西学院派和早期印象主义素描风格的影响，当然更多还是吕琳先生对他熟悉的生活环境和人物仔细观察与体验。用轻松明快带有明显表现风格的急速线条，生动准确地把对象瞬间呈现在纸上。

——刘宇 艺术家、策展人

吕林知道“依傍和模仿决不能产生真艺术”，他对民族民间艺术有着十分浓厚的兴趣,也学习和研究外国艺术,同时更注意从当代生活中吸取新的营养。在《纪利子》这套连环木刻中,可以感到他受珂勒惠支版画的影响,却又坚持了中国人民喜闻乐见的明快特色,这说明他在艺术上是有主见的。

——王伟  四川美术出版社原社长

吕林大量中国水墨画创作是从70年代中晚期开始的，题材为人物和动物两大类。人物画中以观音、钟馗、李白、杜甫、苏东坡为主。他所选择的表观对象皆有其人生寄寓，甚至就是画家本身。以简笔的形式，高度凝练地勾勒出人物的形象，寥寥数笔，神情毕观。简笔人物画为写意人物画最高境界之一。吕林和陈子庄两位先生常常倾壶论古，围炉夜话。他们敢于避开外界的纷扰，而走入艺术真纯的世界，这在当时极其稀见的。

——魏学峰   四川博物院首席专家

图片由吕豆、刘宇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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