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澎湃新闻     记者:赵实

全国人大代表、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阿来

2000年,《尘埃落定》荣获第五届矛盾文学奖。41岁的阿来,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茅盾文学奖获得者,也是首位获得该奖项的藏族作家。

十八年后,阿来的作品《蘑菇圈》获得了第七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他由此成为四川文学史上首位获得茅奖、鲁奖的双冠王。

3月4日,北京,以全国人大代表、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的身份前来参加十三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的阿来,在驻地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未再谈起他广为人知的作品《尘埃落定》,以及获得鲁迅文学奖之后的故事。

他更多地关注现实社会正在发生的事,比如近年来充满话题性的网络文学,以及近段时间备受关注的珠穆朗玛峰生态环境保护

同时,他也向澎湃新闻记者充分讲述了自己与“百亿影帝”吴京结交,“出山”担纲电影《攀登者》的编剧背后的创作思考。

阿来说,他选择担纲《攀登者》的编剧创作,正是出于对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国最早的一批珠峰攀登队员牺牲冒险与科考奉献精神的致敬,同时也是对保护珠峰生态环境另一种呼吁。

谈网络文学

“有些网络文学作品因没有审美节制而篇幅过长”

澎湃新闻: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文学阅读,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选择网络文学。你是怎么看待网络文学的?

阿来:在我心目当中,没有网络文学,都是文字书写。过去,《诗经》叫竹简文学,刻在碑上的叫石碑文学,所以难道到了网络诗就不是诗,小说就不是小说,散文就不是散文?其实还是一样的,只是媒介变了。但是文学的精神内核不会变。比如说我们并没有看到《诗经》、《楚辞》竹简上的东西,汉代纸出现以后,唐诗宋词开始写在纸上,它们跟《诗经》、《汉乐府》有什么不同?只是外在形式上会发生一些变化,内在精神是一样的。

我自己向来不认为有什么网络文学。因为我们的小说也可以发表在网络空间当中,只是大家现在对比较泛娱乐的东西的审美追求没有那么高,思想意义上对要求也没有那么高,但是这些东西具备了比较充足的娱乐性。

澎湃新闻:最近有人提出应该把网络文学也纳入到文学奖的评选之中去。在你看来,网络文学未来有没有机会入选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等?

阿来: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已经有一个标准,并没有排除网络文学,不让其入选,但是必须符合入选的标准。如果网络上出现了符合这些奖项标准的作品,何必分它是不是发在网络上呢,这个没有必要。但是如果专门为了网络文学评奖而评奖,尤其是一些篇幅动辄特别长的网络小说,我不太赞同。

澎湃新闻:近些年的确有不少网络小说篇幅很长,有些甚至能达到几百万字。

阿来:对文学的评价标准,不光是思想上有要求,对审美也有要求。为什么要写那么长?这个也是因为审美没有节制才会写得那么长,很多时候注水比较严重。从一些专门写网络小说的写手的写作方式来看,他需要每天写作产出,没有回头来打磨的时间。

澎湃新闻:你看过的网络文学多吗?

阿来:看过一些,我也有好奇心啊。但是说老实话,我花不起那个时间,太长了。如果我要欣赏一个作品,那我必须有一个条件,首先审美得抓住,语言要非常好,结构要非常好,一上来就是啰啰嗦嗦大白话,我确实泡不起那个时间。我也会移动阅读,每天打开手机基本都在读书,但是我读的是文学原著。

谈诗歌创作

“当我们说诗歌创作不再繁荣的时候,好像都认为是诗人责任”

澎湃新闻:有一种现象,会因为一首歌、一部电影带火一座城市。比如赵雷的《成都》就唱火了成都,以前海子的诗《德令哈》也让很多人对德令哈感兴趣。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阿来:我一定要自己去看、自己去尝,不会因为一个没有体验过的东西,就会对一个事物产生兴趣。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现象。杜甫和陆游都写了那么多成都,甚至杜甫写成都的诗都有上百首,我建议大家读一下杜甫,读一下陆游。《德令哈》这首诗我读过,海子应该是在怀念一见钟情的一个人,但是这与这个城市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在想一个人,诗里面只是出现了德令哈这么一个地名而已。中国很多地方我都去过,包括德令哈我去过不止一次,你说的这个现实说明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不愿意自己亲身去体验,我们都是吃“二手饭”,靠人家转述,文学原著我们也很难去真正的读。

澎湃新闻:很多人有一种感觉,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相比,现在的诗歌创作没有那么繁荣了。为什么?

阿来:当我们说诗歌创作不再繁荣的时候,好像都认为是写诗的人的责任。其实任何文学创作都是读者跟创作者之间互动的关系。当读者对那些非常好的严肃内容不再感到兴趣的时候,创作者的积极性就大部分消失了。当今,随着娱乐化的盛行,不管是阅读、影视、还是上网,大部分公众的主要的目的都是娱乐,而不是思想的升华和受到审美教育,所以这个情况发生变化的时候,生态不好怎么长大树呢?

谈吴京与《攀登者》

“他是很玩命的一个人,带着伤痕也坚持不用替身”

澎湃新闻:为什么你会担任《攀登者》这部电影的编剧?为什么你会去写这个故事呢?

阿来:这个故事里有一种精神价值的东西,是基于我们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登山队真正的史实来改编的,故事是在国人缺少运动概念、对珠峰也不了解的情况下发生的,这是中国登山运动起步的历史,也是中国人开始用比较科学的方法来对待我们自己土地上的山川、江河。在以前,除了徐霞客这样极少数的人之外,我们并没有在自然界当中舍身犯险的英雄精神。

澎湃新闻:你觉得主演吴京跟故事主人公的气质相符吗?

阿来:我到片场看过一次,发现他是很玩命的一个人,演登山队员就要有他这种劲头,冰天雪地,带着伤痕也坚持不用替身。

澎湃新闻:日前传出“珠峰无限期关闭”的消息,随后虽然被西藏官方证明并非如此,只是要将大本营下撤到绒布寺。但是这场传闻风波仍然带给公众关于保护珠峰脆弱的生态环境的反思。你对此有了解吗?

阿来:我觉得,以往我们确实对环境不尊重。向往自然界具有奇观化的地方,去了之后却对自然环境的尊重不够。对于珠峰当然也是这样,每个人上山会都拿着大量的登山装备,食品、排泄物、氧气瓶、绳索等等,每年会在山上留下。尤其是现在的商业登山,我猜起码会留下两三吨的垃圾,都扔在山上,而且珠峰上粪便是不会融化的,全部都会留在上面,越来越多。

所以,适度的控制也是在显示我们对自然界的尊重,尤其现在过多的商业登山,一个人花钱上山,给他服务的有十几个人,不再是早年的那种光凭个人能力单枪匹马上山了,现在相当于谁钱多谁就能上去。

澎湃新闻:所以,你担纲《攀登者》的编剧,是出于对珠峰的致敬,以及对登山行为文明的期待?

阿来:那个时候,珠峰作为我们自己的领土,我们都没有对它的基本认知,所以他们的攀登并不是以登上主峰为主要目的,还包含了对珠峰地区的地理材料、气象材料等多方面的全面科学考察,很多学者为此付出了生命。我这次进行的编剧创作,确实是为了彰显一些东西,最希望的也是保护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