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20年四川省实施《农村生产生活遗产保护和传承工作方案》以来,已累计认定5批605项遗产名录。如今,这些承载着乡土记忆的老手艺,正经历着变化与发展。

乡村老手艺,现在怎么样了

文/《四川党的建设》全媒体记者 陈贤凤 徐亚宁

罗香群向游客展示羌绣技艺。供图/直台村

6月4日,工业和信息化部公布首批传统优势食品产区和地方特色食品产业重点培育名单,四川郫县豆瓣成功入选。这是继2020年被列入四川省首批农村生产生活遗产名录后,这一传统技艺再次获得官方认可。

“老祖宗的手艺不能丢。”得知消息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张安秋正带领徒弟们翻晒酱缸。事实上,不仅是郫县豆瓣,2020年以来,四川605项传统非遗老手艺被列入官方保护名录。如何守护好这些珍贵的老手艺,让它们在乡村振兴的浪潮中焕发新生?连日来,记者深入各地,探寻答案。

怎么传承?

师徒相授、代际相传

1978年,张安秋进入郫县豆瓣厂工作。“进厂后,我一直跟着师傅学习手艺,他们倾囊相授,我也勤学好问。”张安秋介绍,郫县豆瓣的传统制作技艺,历来依赖“师徒相授”的方式传承。

为了传承好这门技艺,张安秋已培养出10余名郫县豆瓣传统制作技艺各级传承人,20余名成都市餐饮老字号继承人以及50余名专业工人。

和张安秋一样,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陈玉通过传承遂宁福锦编织技艺,找到了人生价值。

遂宁福锦编织技艺源于两汉时期,距今已有2000多年历史。唐宋时期,通过这项技艺编织的真丝挂毯一度成为皇室贡品,但后来在战乱中,该项技艺几近失传,一度濒临绝境。

新中国成立后,这项传统工艺重获生机。随着当地地毯厂的建立,船山区仁里镇再现“户户有机架,处处闻机声”的盛景。陈玉的“福锦情缘”,正是从那时开始。

“这是祖辈传下来的手艺。”陈玉抚摸着织机说,“爷爷和父亲都是织锦好手,我从小就在织机声中长大。”

这项入选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技艺,其制作之精妙令人叹服。从图案设计到丝线处理,从挂经织锦到编穗整理,十几道工序全凭艺人手工完成。且每一道工序都需要经年累月的实践和经验积累,才能掌握其技术精髓。

“织锦时的力道、配色时的眼光,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陈玉解释道。因此,遂宁福锦编织技艺传承也主要靠言传身教、口耳相授。

在陈玉五十多年编织生涯中,她手把手教过的徒弟不下百人,但真正能坚持到最后的屈指可数。就连她的两个女儿,至今也没能掌握织锦工序的全部诀窍。

这样的传承,在四川农村传统制作技艺传承中颇具代表性。

四川农村手工艺的种类繁多,主要类别包括传统美食、茶艺、刺绣、染织、编织、手工画、雕塑、陶艺、漆器、金属工艺、盆景园艺等,辅以地域之差、民族之别,愈加丰富多彩,令人目不暇接。

然而,这些珍贵的传统工艺至今多以家庭作坊、家族传承为主要传承载体,依靠师徒相授、代际相传的方式延续。

在邛崃市南宝山镇,羌族绣娘罗香群从姥姥和母亲手中接过了羌绣的接力棒,一针一线延续着民族文化的血脉;遂宁石洞镇的赵恒家族,七代人坚守着灵广竹编技艺,一部传承谱系就是一部鲜活的家族史……

有何痛点?

传承断、收益薄、转型难

在邛崃市桑园镇凤仪村的茶园里,75岁的谢家齐弓着腰,指尖轻抚过老川茶树的枝叶。“这些百年老茶树,不打农药不施化肥,茶叶特别耐泡,回甘也好。”这位有着五十多年制茶经验的老匠人,如今却为技艺传承忧心忡忡,“现在愿意静下心来学制茶这门手艺的人越来越少了。”

谢家齐见证了桑园老川茶这门手艺的兴衰。“20世纪,桑园镇家家有茶园,人人会做茶。”他回忆道,“那时候邛崃的茶叶产量在周边县里排第一,连名山县(现名山区)的人都来‘取经’。”

说到现状,谢家齐的声音低沉下来:“现在村里的老茶树都快被砍光了。”不仅如此,机械化生产的冲击、市场需求的转变,让曾经引以为傲的手工制茶技艺成了“费力不讨好”的活计。

作为第二代老川茶传统技艺传承人,谢家齐比谁都清楚这门手艺的困境:技艺要求高、培养周期长,但收入却难以维持生计。“从杀青到烘干,每道工序都有讲究,没个十年八年时间根本学不来。”谢家齐说。

这样的困境并非个例。

四川师范大学中华传统文化学院讲师、四川历史名人文化普及基地专职研究员邓永江认为,四川乡村非遗保护与传承面临三大核心挑战:城镇化进程中,传承人老龄化、后继乏人的问题日益凸显,部分口传心授的技艺濒临失传;学习周期长与收益低的矛盾突出,非遗代表性传承人面临生存困境;创新不足,部分非遗传统技艺缺乏创新,与现代需求存在脱节。

如何珍视非遗历史传承,延续乡村文化脉络?四川做法是:多措并举,让乡村非遗代表性项目走出“深闺”,重新被世人“看见”。

政策层面,出台《四川省农村生产生活遗产保护和传承工作方案》《关于推进乡村工匠培育的实施意见》《大地流彩·四川乡村文化振兴行动方案》等政策措施,605项珍贵技艺被列入保护名录,5万余名手艺人有了“身份档案”。

人才培养上,建立了高校研培、职业教育、专题培训和师带徒四级培训体系,依托省内研培院校,以传统工艺为重点,推进传承人群研修培训工作。

创新发展方面,设立传统工艺工作站和非遗工坊,推动传统技艺与现代设计融合,让老手艺焕发新活力。

在崇州市道明镇竹艺村,中央美术学院驻四川成都传统工艺工作站便建在这里。工作站以道明竹编等非遗代表性项目为依托,着力打造以竹艺村为核心的竹文化生态空间,其竹编产品设计制作水平得到极大提升,竹艺村也成为远近闻名的乡村旅游“网红村”。中国传媒大学文化发展研究院副研究员杨红表示,竹艺村是传统工艺带动乡村振兴的典型案例,值得借鉴。

如何“活”起来?

用创新让老技艺融入当下

6月6日,在邛崃市南宝山镇直台村,2025年“文化和自然遗产日”暨第八届南宝山羌族集聚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成果展上,市级羌绣传承人罗香群以成都大运会吉祥物“蓉宝”为原型,创作的刺绣作品以2000元的价格成交。

罗香群出生在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县龙溪乡,自幼跟随母亲学习挑花、挑绣等羌绣技艺,练就一手精湛绣工。2009年5月,龙溪乡因地震异地安置到南宝山镇直台村。为延续羌族文化根脉,罗香群与丈夫在直台村创办尔玛非遗寻根体验馆,免费向游客开放羌绣技艺体验。

6月9日,记者在尔玛非遗寻根体验馆见到罗香群时,她正在绣一幅羊角花作品。“我们羌族女子从小就要学这门手艺,给孩子缝新衣,为家人纳鞋底,给自己绣香包。”罗香群告诉记者,羌绣没有固定的技法,同样的图案,不同绣娘会绣出截然不同的韵味,她们会随手选取日月山川、花鸟虫鱼的图样,其中以羊角花最为常见,寓意吉祥如意。

然而,谈到羌绣的发展现状,罗香群却叹了口气:“现在很多绣品仍然沿袭传统纹样,年轻人觉得不够时尚。”她坦言,目前羌绣大多在家族内传承,外来学习者寥寥无几。更棘手的是,创新设计的严重匮乏使得羌绣作品的市场吸引力持续走低。

面对这一现状,罗香群决定尝试创新之路,她在保留传统针法的基础上,融入现代设计元素,作品《蓉宝》便是成功范例——绣面上,一只憨态可掬的大熊猫正迈开腿奔跑,身姿灵动。此外,罗香群还将羌绣与时尚包袋结合,得到往来游客的好评。“传统纹样固然要传承,但如果不融入现代审美,很难走进年轻人的生活。”罗香群说。

这种守正创新的发展理念,在四川乡村非遗的保护实践中牢牢扎根。

从中江县城出发,驱车沿凯江上行十余分钟,便抵达中江县东北镇觉慧村。在这个因“中江挂面”非遗技艺闻名的“挂面村”,民宿、咖啡馆与小火车相映成趣,让传统技艺焕发全新活力。

据悉,近年来,中江县精心打造“手工挂面产业+田园民宿+文化旅游”的特色产业模式,不断推进“挂面村”农文旅融合发展,深度挖掘和传承“中江挂面”非遗技艺,精心设计觉慧老村、新村、田园、研学基地等,保留乡土味道与乡村风貌。

4月11日,“挂面村”迎来一场非遗音乐大集。活动以非遗音乐为核心,巧妙融合“挂面村”独特的建筑风貌,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百余项非遗代表性项目。活动还特别规划了“非遗焕新路线”,将“非遗华彩大戏台”“非遗面艺街”“非遗美食街”等六大场景有机串联,打造了一场持续3天、从日出到夜幕的沉浸式文化盛宴,不仅展现了传统技艺的深厚底蕴,更让古老非遗焕发出崭新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