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那年春天,我正坐在教室背朱自清的《匆匆》。父亲来学校找我,眼圈红红的,低声说,快去收拾书包,跟我去姥姥家,你姥爷快要走了,想再看看你。
我心里一咯噔,泪水禁不住地往下落。柳枯了会再青,花谢了会再开,我知道父亲说的“走”的意思,就是我们再也见不到姥爷了。人“走”了,“去”了,就再也回不到亲人的面前了。
匆匆的何止是时间!人的生命与时间相比,才是真正的匆匆吧。我背着书包走在父亲后面,原本明亮的春天仿佛一下子就暗了下去。经过种有桃树的那个花坛,粉红的花瓣像下雨似的簌簌往下落。
我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竟忘记了往前走。直到父亲气急败坏地转回来叫我,我才如梦初醒。
这个灰扑扑的花坛,这棵桃花树,姥爷曾在这里等我。他捧着刚出锅的热乎乎的油条等着我下课。桃花落在了他的肩上、头发上,他顾不上,只顾着小心谨慎地捧着油条,盯着我的教室门口。
姥爷大概是太专注了,还有他眼神不是很好,等我跑过去把他肩上的落花拂去,他才看到我,立即献宝似的把油条给我,让我赶紧尝尝。
姥爷病了有几年了,父亲一直带他到处求医。正是姥爷给我送油条的这年春天,他和姥姥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我才对姥爷有了真正的了解。
以前,很小的时候,我也在姥姥家待过,姥爷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影子一样的存在。也许,他当时忙着田里的农活,总是来去匆匆吧。
姥爷在我家住的这段时间,我才发现姥爷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
按理说,生病的人应该是无精打采、愁眉苦脸的模样,他不是,他整天乐呵呵的,很早就起来,先去田野里转一圈,回来就帮姥姥和母亲干活,扫院子、做饭、打理菜园,有时还会去给邻居帮忙修修农具。总之,他闲不住。
姥爷最拿手的是炸油条,我很喜欢吃,尤其是刚出锅的油条,酥脆可口,我夸赞说这是天下最好吃的食物。那回给我送油条,是他面和得有些早了,怕等我回去再炸,味道不对。母亲说那就等回来再吃也一样,小孩子不能惯着。姥爷又是个执拗的人,他宠爱我,就把我送到了学校。
姥爷是个木匠。他看我的书桌和凳子粗糙不好看,就到镇上买来木料,为我做了一套漂亮的桌椅,桌子上面有书架,细细地雕刻了花。对了,姥爷还很喜欢花,他在院子里用废弃的砖头垒了个小花园,为我们种了月季、海棠,还有我心心念念的可以染红指甲的桃红。
姥爷会讲很多好听的故事。晚饭后,有一段空闲时间,一家人就坐在堂屋里聊天。等我写完作业从东屋来到堂屋,姥爷就开始给我讲故事。故事都是姥爷从收音机里听来的,有时我也跟着他听一会儿,但总觉得姥爷讲得更生动有趣,而且姥爷语速慢,我能听得仔细,如果有感兴趣的,姥爷还可以给我讲好几遍,每遍都增加一点新意。
有一天,我的作文得到了老师的表扬。母亲晚饭时给姥爷说起这事,我得意地说,这多亏了姥爷给我讲的那些故事,听多了,感觉自己也会编故事了。姥爷很开心,鼓励我说,丫头聪明,好好学,将来一定有出息,咱写更好的故事。
这之后不久,姥爷姥姥就回他们自己家了。我们两家相距十几里地,远倒不太远,但我忙着上学,大人们也忙着各自的事情,我很少见到姥爷了。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看姥爷,每次回来,从她愁眉不展的面容上,知道姥爷的情况并不好。
当父亲带着我来到姥姥家,情形并不像我想象的那般糟糕。姥爷的精神看着不错,他端坐在堂屋里,手边放着一本厚厚的书,还有一筐刚炸好的油条。姥姥母亲舅舅他们也在堂屋里,一个个眼圈红红的,只有姥爷依旧像从前那样笑盈盈的,他一手拿着书,一手端着油条,送到迈进门走到他身边的我的手上。母亲说,你姥爷特意给你炸的油条。姥姥也接着说,快看看这书是不是你想要的。姥爷没说话,只是看着我呵呵笑。
我拿过书来看,竟是我向往很久的《红楼梦》。姥爷很早就说他要给我买一本,我并未放在心上,因为母亲早已答应了我期末成绩优秀,就带我去城里书店买书。
母亲告诉我,那是前天姥爷冒着雨去县城书店买的,想着过几天等我生日时送给我。淋了雨后,姥爷感冒了,病又重了些,他怕自己等不到,就让我请假来见他一面。
那天晚上,我们都坐在姥爷床边,亲热地聊着天。后来,我打开姥爷给我买的《红楼梦》,轻轻地读给姥爷听。姥爷安静地听着,不知何时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姥爷走了,走得很安详。
每年春天桃花如霞似锦的时节,我就会想起捧着油条站在桃花树下等我下课的姥爷。时间匆匆,生命匆匆,人世匆匆,但总有一些人,有一些风景,即使不能复返,却不会真正随着时光流逝。
编辑:张 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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